脑海中萦绕这篇文章很久,却迟迟没有动笔,我觉得自己和她从未亲近,但也止不住想为她写点儿什么的冲动,即便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但这些文字是为纪念她而写的。
她是我爸爸的妈妈,那个我称呼为“奶奶”的人,一个一辈子强势而守旧的老太太,因为重男轻女的关系,相较于别人家的奶奶,她待我实在称不上好,不会给我买东西、会把好吃的藏起来,有一年的饭桌上做了很多菜,印象最深的是糖醋排骨,大伯让我尝了一块问我好不好吃,我点点头“好吃”,继而又说“那也不能吃了,这些是明天初二的菜”于是,盯着大鱼大肉的我还是和去年一样吃得水饺,当时没有哭闹,回家也没有和爸妈提过,妈妈和奶奶本就水火不容,她知道了定然会不得安生,只是自此,糖醋排骨变成了我的一个执念,出去吃得时候总爱点这道菜,想着“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吃到”,不知道是和当时后悔吞下的那块排骨还是和奶奶较劲(我一直觉得我当时吞下给我尝的那块排骨并说“好吃”是极打脸的,如果我拒绝吃它或者之后只是淡淡地回应“还行吧”还可以保留一丝面子),嘴里甜甜的,心理却总是很难受,这种感觉屡试不爽。每每如此,我就安慰自己她是我爸爸的妈妈,生养我爸爸二十年,这已经是她给我的最大恩情,如此,应该理所当然地接受她对我的冷淡。
爸爸家并不富裕,虽是当时的城里人,但爷爷以拉板车为生,养活一大家子人,两儿四女,实质今日,爸爸每每谈及此,都会感叹当时的不易,深深叹一口气,“他的病是累出来的。”手中泛着红光的烟丝让我联想到工作中的爷爷咳出来的血渍,滋生出一股让人鼻子一酸暖意,他对这个家的爱和一个踏实男人的责任感耗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和少言寡语、只管赚钱养家的爷爷不同,奶奶才是掌控这个家话语权的人。
新时期让奶奶摆脱了裹小脚的厄运,却没有将她从旧思想中彻底解脱出来,文化的进步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的,重男轻女亘古有之,即便是现在依旧有很多家庭如此,我怎么能因为这个而责怪她不爱我呢?
和几个姑姑家的生活条件相比,爸爸在奶奶眼中是个没出息的儿子,不会赚钱,娶得媳妇也不是“城里人”,不得奶奶待见。临近结婚时,爸爸在奶奶屋旁的院子里垒了一间十几平的房子做婚房,进儿子的房间便要从母亲的房子路过,两家仅隔着一个过道,有时候雨下得大,同一拨水都会沿门缝渗进两家,这过道却将他们深深地阻隔开来。
婆媳关系的恶劣程度不言而喻,我深深体会到爸爸夹在当中的难处。从打打闹闹到互不往来再到后来逢年过节才相聚的冷淡,最后的平和顾足了里子、面子,是大家公认的最适宜的状态。大学毕业后的我们一家常年在外地,这平和、这冷淡也就一直延续到最后,直到奶奶离世。
那一晚,刚从爸妈那度完周末的我回到上海,没有两小时,爸爸就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买连夜回老家的车票,“你奶奶走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急促而忍耐着,虽然奶奶长卧病榻很多年,病危通知下了很多次,但这一刻真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震惊的,我也觉得怅然所失——我的爸爸,没有妈妈了。
因为大伯的缘故,遗体早已被运往殡仪馆,我们赶到的时候,灵棚里仅有奶奶的画像,我总觉得的哪里不像,遂拼命回忆奶奶的样子,那个老太太眼睛小小的,极有光亮,双眼皮在岁月的摧残下变成了松垮的一层耷拉下来,颧骨很高,经常泛着红,像涂了曾胭脂,许是真的涂了胭脂?我记得小时候去奶奶的屋子,她用来装针线的便是一个纸质的胭脂盒,暗色调的红黄底色上印有两只戏水鸳鸯,风格很像现今仍在卖的上海雪花膏,只是里面本来胭脂的颜色我并未见过,因而也想象不出奶奶的脸颊和她爱用的胭脂究竟有多大关联。嘴巴?额,我记不得奶奶的嘴巴是什么样子了,只知道每次见她,她都会用瘦弱的双手握着我的手,反反复复说那几句,“我孙女多好,温温柔柔的。”而我,每次却也只是礼貌地笑笑。小时候的不亲切、长大后的少联系,让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本应该和我很亲近的老人。我没办法像堂姐那样人前人后两种面貌,没办法在需要哭的时候哭,在需要笑的时候笑。我只是心疼这个人的离世,觉得自己好多好多没有做好。
如果以前奶奶她们没有和妈妈打得不可开交,在妈妈心中留下永久的隔阂
如果奶奶没有那么喜欢男孩子,或是平等的对待大伯和爸爸,堂姐和我
如果周围的人能够起到积极地调和作用
我们应该会是和谐美满的一大家人!
如果她还没有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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