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大西北甘肃的一个小山沟里,那是母亲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母亲有兄妹四个,她排行老三,准确的说,应该是五个,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只是还有一个小舅舅没活到成年就夭折了。疼大的,惯小的,中间的一个呗忽略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母亲说,小时候她可喜欢读书了,她一直想要上学,外婆就是不肯,让大姨跟舅舅去读书,让小姨也去读书,外婆说母亲读书了家里的猪草没人割,牛没人放,所以母亲就趁着舅舅大姨小姨都回来的时候拿着他们的书蹲在草棚里抄,有一次外婆叫她给猪喂草,她一直抄字没有听见,外婆在草棚里找到了她,直接就把本子撕了。从那以后母亲鲜有借过舅舅姨姨的书。但是她还是想上学,母亲告诉我那时候的学费是两毛多,她自己挖半夏卖了攒的钱拿去交学费,刚坐在教室没多会就被外婆找到叫回去放牛了,第二次母亲又去了学校,这次外婆来狠得了,外婆拿了根烧炕的木叉,把木叉从窗外伸进去赶母亲回去,这次老师出面了,老实说母亲很有读书的天赋,让她就留在学校吧,外婆不依,拿着个火叉就把母亲赶回家了,听母亲说,过了几天那个老师来家里劝说外婆了,还是没能说动固执的外婆。我问母亲您反抗过吗?母亲说她反抗的时候外婆就打啊,有时候打到她流鼻血,时间长了母亲也就不做无畏的牺牲了,放牛割猪草成了她的专职。好几次我都问母亲是否恨外公外婆,母亲说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她怨过外公外婆不让她读书,但是之后她觉得外公外婆一辈子也不容易,有我们她就很知足了,我们才是她最大的幸福。每每到这里母亲就哭了,我也很难受,母子连心,母亲哭是为那时候过得苦日子,是为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总算有人能探知到她的内心深处别人从不会关心到注意到的那个地方,我知道那就像一块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沉睡的冰,只要有一束光就会融化,而我希望我永远都做那束温热的光。我能想象母亲的不易与心酸,我很难想象如果母亲不让我读书,此时此刻的我又在哪里?我想我会跟云与蒿她们一样,早早结婚生子,不知道梦想为何物,只知孩子的温饱。母亲带我到这个世界,并给我看世界的勇气与梦想,可我分明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啊:我一定要走最远的路,挖最好的野菜,挖最多的野菜给母亲吃。
我的舅舅读到了高中,考大学没考上就复读了三年,还是没考上,外婆外公就给舅舅找媳妇,60年代的人,28岁结婚已经是很晚了,因为年纪太大了,跟他同龄的女子都已经当娘了, 家乡周围找不到,外公就在大山里的大山里给舅舅打听了个媳妇,听去过那里的人描述那边就是:棒打狍子野猪肥,山鸡烟雾饭锅围。若问我家地多少,直指山头与山背。对于舅舅的新媳妇,好不容易讨到的,全家人视若珍宝,这时候母亲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在放牛的时候挖草药卖钱给嫂子花。
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却有各自的不幸。到了十四岁,那一年我爷爷去我外公家提亲,就这样母亲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到的情况下就被外公外婆许配给了我父亲。母亲放牛回家,一看桌子上放着一包纸包着的茶,她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就问外婆是怎么回事,外婆没有说什么,小姨还小不大懂事,嘴里就一直喊着你成人了你成人了(家乡话,嫁人),母亲说那时她什么也没说,蹲在地上就大哭,外公外婆见状就说死也要死到我家来,后来每次父亲去外公外婆家的时候母亲也不怎么见父亲,到了十八岁,快结婚的时候,母亲又在外公外婆跟前哭闹着不嫁给父亲,外公把母亲狠狠地打了一顿,跟外婆说母亲如果不嫁给父亲,她就把母亲跟外婆一起打死。母亲躺了两天又去放牛了,听母亲说她在出嫁的前一天还在放牛。
时至今日,我有时候仍在想,如果母亲不嫁到我们家来,她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她那么好的人,怎么要遭受这样的苦,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后悔药,时光也只会向前走。听老人们说我的太爷爷是地主,太爷爷当地主的时候前山后山还有那一条沟的地都是我家的,长短工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太爷爷每天坐到院子里,看到他们都上了山,太爷爷就大喊,今天好好干啊,来了给你们长面条吃。外公外婆当初以为给母亲找了个好婆家,他们以为太爷爷多少会给他的儿子私藏点钱,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土地革命的风吹来的时候,这股温暖的风把太爷爷的一辈子的心血吹没了,没过多久太爷爷就去世了,我们家的情况也一年不如一年,等到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家也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
或许真的而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是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母亲没读过书,但母亲心灵手巧,肯吃苦耐劳。嫁到我家的没几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剩父亲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是那种从小没吃过苦头的人,虽然说家道中落,但父亲永远是那个被爷爷奶奶捧在手里长大的人,听跟父亲一起长大的那些人说,小时候父亲特备调皮,奶奶总是炒好了鸡蛋围着他满村跑,就指望父亲能多吃一口。爷爷奶奶去世的那一年父亲25岁,母亲说父亲那时候哭得跟孩子一样,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去地里干活,父亲整日郁郁寡欢,我问母亲,那时候你想过走吗?母亲说想过啊,但是一看到我,她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说她要供我读书,让我好好成长,以后不过他那样的生活。
过了几年,我慢慢长大,母亲也生了妹妹。但她要去地里干活,没有时间照顾妹妹,母亲就让我在家里照顾妹妹,就这样两个小妹妹都是我看她们长大的,每天母亲出门的时候,都把大门外面锁了,不让我们出来,每天我们就只能透过大门缝看看外面的行人,母亲说,比起把我们放在外面,与其还不如把我们锁在里面,最起码那是家里,说起这个的时候母亲总会红了眼眶,她说每次锁门的时候她的心就好像被什么揪了一把,但是我知道她也没办法,四个孩子等着吃饭,她不去地里刨点粮食出来我们几个就得挨饿。
每年的三四月份,家乡的野菜总是能端上家家户户的饭桌。但是我家除外,母亲没有时间,她天天都熬在地里,从地里回来以后给我们做饭,洗洗涮涮,我有好几次都给母亲说,妈,我去摘找点野菜,母亲总说我太小了,不能出去,野外有毒蛇,你长大了就可以去了,毒蛇害怕大孩子。那一树树纯天然的绿,光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三四月份的时候,家乡就会种土豆,母亲也是,她早早的起床喝点粥就跟父亲下地种土豆去了,透过门缝看到村里的小路上人来人往,村里的女人约好了,带上篮子,说着笑着去找野菜。傍晚的时候再看到她们一个个满载而归,笑容挂在一张张黝黑的脸上,知足就是那一篮子的野菜。那一张张笑脸,那一篮篮的野菜也印在了我心里。
在我童年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摘野菜成了我的梦想,那时的我就在想啊,我要把最好的都给我的母亲,而那时的我眼里最好的最想给母亲的东西却是一篮子野菜。
那时我最想给母亲的是一篮子野菜,母亲最想给我的却一直都是思想的富足,所以她把我们姐妹四个都送进了大学。越长大我们都离母亲越远,我们到大城市上学,工作,以后也会在大城市生根发芽,而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母亲始终是我们最深的牵挂。
现在最想给母亲的确实陪伴与依靠,母亲含辛茹苦送我进大学,现在的我已在魔都上班,跟大多数沪漂一样,只想努力着靠近那光亮的地方。母亲年岁渐老,终有一天我们做儿女的会成为她的拐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根拐杖一天天变得坚实有力,这样他们才真正老有所依。
山里山外1---那时候我就想挖野菜给母亲吃 山里山外1---那时候我就想挖野菜给母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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