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苍山四合,暮雨潇潇,淋漓雨点如断线的珠链,滴滴答答地轻轻扣击着拂云观的黛砖青瓦,白阶朱墙,其声泠泠,仿佛明珠落于玉盘,又似璎珞璆然相击,空灵澄净,清脆悦耳。
华缓缓推开了虚掩的雕花窗扉,藉着尚未完全黯淡下去的熹微天光,她打开火折子点燃了一蕊灯芯,而后托腮凝望着窗外的空蒙雨景静静出神。
在渐升腾起的暮色中,千万道雨丝漫卷铺陈开来,此间有如弥漫起朦胧氤氲的轻烟雾岚,烟芜轻缀着露珠,将滴欲滴,一抹凝碧,苍翠如洗,此情此景,历历可堪入画。
“哗哗……”
倏地,窗前不远处栽种的龟背竹处,宽大如冠盖的叶片如受惊扰轻轻颤动着窸窣作响,于绵绵酥雨间添上了一抹不和谐的音符。
“嗯?”
华微蹙蛾眉,警觉地起身朝室外走去,拂云观地处偏僻,不似寻常名山古刹香客信众如织,一向是冷冷清清少有人造访,更何况是在雨夜。
但出乎华意料的是,待龟背竹的厚重叶片被层层掀起,闯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只脏兮兮的猫咪,它仿佛才从湍急的河流里挣扎着爬上来,俨然成了一只落汤鸡。
浑身毛发湿漉漉地,正滴答滴答地流淌着细小的水流,被浸湿的毛发一绺绺地贴伏在嶙峋消瘦的躯体上,泥点斑斑,很难辨清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猫,脖颈处倒是隐约可见几处微小如豆的隆起,可华的心一下揪紧了,那是吸血蜱虫!
“野猫?”
这只猫丝毫不怕生人,它微微佝偻着身子自龟背竹下缓缓走出,行动间仅以三足着地,一条后腿微微抬起蜷曲着,显然是受伤腿瘸了,它蹲坐在地上冲着华“喵喵~”的叫着,黄蓝两色的异色瞳直直对上了华的翦水秋眸,叫声凄婉,可怜兮兮,似在向华求取帮助。
华于心不忍,转身回房间给它拿了些自己吃剩的饭团,然后蹲下来一点点掰碎递给了猫咪。
这只猫将湿润得几乎要滴出水的鼻头凑近饭团轻嗅了嗅,然后伏起身子有几分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华,只要情况稍有不对,它便会立刻溜之大吉。
似乎是华和煦温柔的笑容感染了它,它缓缓收起戒心,将湿漉漉的脑袋埋进了饭团里,起先是小口小口地矜持进食,但很快便是狼吞虎咽,显然它许久未进食,已是饿坏了。
待最后一点饭渣被粉红小舌摄入口中后,猫咪不甘心地舔了舔肉垫处的钩爪,然后微微偏头躲开了华的柔荑素手。
吃饱喝足后,猫咪拒绝了华的亲近举动,它一眨不眨地盯着面露尴尬的华,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的相貌深深铭入脑海,随后,猫咪踉跄着转身离开,无视了华的挽留,最终隐没在无边夜色里。
等华再度见到那只猫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喵呜~”
待华推开门扉,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愣在原地。
许久未见,那只猫和上次相比简直是瘦脱了形,嶙峋瘦骨上几乎只是绷着一层毛色黯淡的干皮,走起路来仿佛在打晃,一幅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嘴间牢牢叼着一只毛色光鲜亮丽,睡眼惺忪的三花猫幼崽。
华这才意识到,原来它是一只母猫,消失的这段时间,想必它去分娩了,也难怪拒绝任何人靠近。
母猫把小猫款款拥在怀中,伸出粉红小舌无比轻柔地舔舐着小猫,从双耳一直舔到尾尖,虽然它身上有不少泥点污渍,但小猫身上却是纤尘不染,柔顺光洁有如锦缎。
“喵~”
待温存完毕,母猫的异色瞳中极为人性化的流露出几分不舍,然后它抬头看了一眼华,毅然后退几步,转身便消失在了灌木丛中,原地只留下了那只三花猫幼崽。
这一瞬,华突然意识到,这只母猫是前来托孤的,它知道凭自己的情况无法抚养孩子,所以选择把孩子交托给最信任的人照顾。
尽管,自己只和它见过一次面,却不妨碍母猫将自己当作最值得信赖人。
事已至此,华蹲下来轻轻揪起小猫的后颈处,也许是动作有失温柔,小猫吃痛着挥动起毛茸茸的粉嫩小爪子,凌空抓了几下,奶声奶气地抗议着。
“喵~”
见得此景,华不由莞尔一笑,忍俊不禁。
她将小猫捧在掌心处,只觉掌心中所承托的,何止是一条小生命的重量,那简直是世间最瑰丽的珍宝,华的满心满眼,皆是眼前这只令人怜心大起的萌物。
华伸手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全身,入手是令人爱不释手的蓬松与光滑,仿佛在触摸最上等的丝绸,她的唇角不由微微翘起。
“像只毛球儿……”
“以后,就叫你毛球了。”
说罢,华将毛球轻轻拥入怀中,回头望一眼远方的萧萧落叶,喟叹一声,转身缓缓合上了门扉。
天公不作美,华原本决定上午去山下游历一番,孰料清晨还是朝阳初升晖耀万里,一刻钟后却变得阴云密布,狂风呼号,随着一道银白电蛇骤然刺破天幕,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华蹙眉望着窗扉外的疾风骤雨,映着拂云观内熊熊燃烧的薪柴火光,她紧紧裹了裹身上绵软的毛毡,只觉一股微醺似醉的暖意与发自心底的闲适惬意一齐涌上心头,仿佛就算是待到地老天荒也是可以接受的。
“今天就不出去了。”
待起床后,华不顾形象地缓缓打了个哈欠,懒于梳妆,她顺手拾起一支由狗尾草编织的草狗,一上一下地逗弄着不知何时钻进被褥里的毛球。
“喵~”
毛球奶声奶气地轻声叫着,短小的肢爪飞快爬动着,略见圆润的肚腩来回滚动,尾巴款款摆动,猫如其名,真像一只毛茸茸的毛球儿,来回追逐着眼前做工略显粗糙的草狗。
华微微笑着,拈起草狗一上一下地凌空跳跃,毛球儿也来回滚动着,不时爬上华的肩头腕臂,一人一猫乐此不疲,仿佛永远也感觉不到倦意。
福至心灵,华蓦地想起之前曾读过的一篇古诗,低头在毛球头上亲了一囗,朗声诵道: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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