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莫言的《洗热水澡》，我就想起我为什么这几年不去澡塘洗热水澡了，为什么呢？
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花钱洗热水澡的。“文革”那时候，我们家住神头造纸厂，那时候六七岁，刚上小学，夏天在小渠、小河里戏水玩耍倒是有。后来搬家到朔县城里，城里有澡塘，母亲也没有花钱让我们去洗，就是到过年换新衣时也没有过。母亲那时候喂鸡、喂猪忙里忙外，既给牲口做食，又要给一家七口人做上三顿饭，身上也邋遢得很，没有时间洗刷自己；更不会花钱去洗澡！
到了十七岁我插队，成天劳作，身上汗臭熏天，也只是站在两个洗脸盆上，打点肥皂从头到脚淋点水洗洗干净。
等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参加工作，神头电厂——这在当时可是亚洲第一大电厂。在这前一年，也是我插队第四个年头，我就来电厂输煤车间干上了零时工。那时，所有的厂子弟都从农村里回来，都招了零时工。在这儿上班，成天跟煤打交道，鼻鼻眼眼都进了煤粉，都是黑的，就是戴了两层口罩，再在上边捂了毛巾，灰依然能进得去。好在这个输煤车间有自己的澡塘。上满煤，从岗位上下来，男男女女都可以到澡塘脱了衣服洗个澡，冲一冲、泡一泡，下班时，走在路上干干净净。那些锅炉的运行工们还很羡慕我们，说：“看看你们白白净净，像出水的芙蓉；你再看我们，蓬头垢面，脏勒吧唧，像乞丐一般！”
电厂也有一个面向社会的大澡塘，本厂职工是发票；外单位、社会上的人就要花钱洗澡。
等到我正式上班，是分在了汽机车间。我洗澡不喜欢呆得时间太长，而和我一个班的老卡他进了澡塘就很能磨蹭，要在澡池里慢慢泡上两个小时，用那块腐石磨脚后根，把那死皮烂肉统统去除，再把藏在指甲缝里的黑泥慢慢地抠出来。
好像是结婚以后，我去过一次朔县城东街的澡塘子，当时，好像全城也只有这么一个澡塘？似乎南街还有一个？没这个大、没这个阔气？
东街的这个澡塘是紧挨着一个饭店，饭店买稀粥，我在那里喝过一碗稀粥。
澡塘是个很老的澡塘，哪一年建的？不清楚。澡塘全天开，不过上午来洗澡的人不多，到了午后就有那么几个老汉来这里泡澡，泡一泡，搓一搓，再到那个最烫的池子里去泡，泡好以后，就用一条毛巾被裹了，走出来，到小炕上，蜷着腿，泡上一壶浓茶，在那里呆上一个下午。一个小炕，中间是放一个茶几，左右两边可以容两个人，三面都用木头板子挡着。腿是伸不展的，只能是蜷曲在那里，两人面对着面，聊聊天，品品茶。倒也十分惬意。
后来政府搞“房地产运动”老城老街都拆了，那个老澡塘子也被一铲子推倒，取而代之的是现代洗浴中心。
刚“开放”的那几年，洗浴中心是有小姐的。那时候“办事”你要请人家“吃点、喝点、再拿点，唱唱歌，最后洗个澡，”“一条龙服务”。当然“洗澡”的内容包括：“按摩、打炮”；“按摩”又分为：“港式、泰式”等，还有什么“推油”、“打飞机”花样百出，不胜枚举，姑娘们都穿着统一制服，还都是明码标价。
跑业务的、冒号领导常搞这样的“流水”，而平民百姓与此无缘。后来江泽民领导搞大扫除，接下来的领导，一直到习近平这代领导，扫恶除霸，才算把“卫生”彻底搞干净。“扫黄”成了过去式。
不过，后来的洗浴中心越盖越豪华，规模也越来越大，气势也越来越阔气，从里到外都“豪横”得很！好像有一次是参加了朋友的婚礼，就是在这家大酒店，一楼有个大澡塘子，我去泡了个澡，搓澡的小年轻却有二三十个，“冰冰棒棒”敲背的响声连成一片，仿佛进了铁匠铺。是空心掌，击打在背上发出的响声。而那爬在床上的受用者，闭着双眼，在梦游。
是买了“套票”，四十八元，泡澡加搓澡，送一块毛巾、一个搓巾，也倒不贵。可搓澡的时候，他就会问你：“搓泥？”你爬到那里“嗯”了一声，心想：“搓澡不搓泥，搓什么？”他就开始搓了那么几下，然后又问你：“深度搓泥？”你又点了一下头，他就又搓了那么几下，又问你：“再深度？”你依然同意。“你看看，你这泥。”他把那泥都赶到你的脖颈处，让你看，你看了吃惊、惊讶、赞叹他所付出的劳动。“你大概有好长时间没洗澡啦？”你说，“是呀、是呀！”这时，他用一盆子水来冲你那背上的泥。他又问你，要不要弄点盐消消毒？你说可以呀！他就又往你那背上撒盐面儿，然后拍拍打打，仿佛要把那盐面儿砸进肉里，那肉里又藏了许多的细菌。这个流程又搞完，他就又问你：“要不要火山灰？”你不懂，问他，一问，才知道也是消毒杀菌的，对身体是有益处的，你就又让他搞。火山灰也搞了，最后再搞个“理疗”吧，将三十六个火罐都扣吸在你的背上、臀部、腿部，除了脑袋、脚后跟没弄，其它部位密密麻麻都排满了，你就爬在那儿受用吧！他看了你手腕上的号码，记住，告诉了总台。
这样七搞八搞，你出来结账时就不是那个四十八那个价格了，而是消费了一百大几十元！
我就搞不懂，你搓澡不就是一次给人搓干净吗？干嘛要“深度再深度”呢？光买个套票，你是不是就应付差事、浮皮潦草地搞那么一下，而把大多的泥、灰留在顾客身上呢？用盐来消一次毒不就可以了吗？干嘛还要搞个火山灰？什么时候把“理疗”也搬到澡塘子里了？是不是还要把“足疗”的业务也加进去？
管它呢，反正你有钱，就这样“造”吧！
山汉没进过城，看什么都稀奇。
我的冬泳是从五十岁开始的，到今年已游了十七个年头！雪天冬泳，天天钻那个冰窟窿，身体不免被寒气侵袭，我就又想起是不是该到洗浴中心去“排排毒”？搞个“汗蒸”，出点汗，把寒气从体内排出去？我就又买张“套票”，花了四十八元，在大池子里泡了半个小时，我就到桑拿房去坐着，往那暗红的炭火上浇上半瓢水，立刻就从那里飞腾出一股热浪扑向我的面颊！气温一家伙就窜上好几度！我忍着，有个人和我一起进屋，可他还没坚持五分钟就受不了啦，快速跑了出去。我要多呆一会儿，因我是个正常人，血压、血糖、血脂都不高，我能忍。豆大的汗水从我的额头渗出，身上的毛孔都张开，我被热浪包围着，汗水不断从我的头顶处往下流淌。这样过了十分钟，许多后来进来的人都已离开，我也不能呆太久，否则，要是出水太多造成休克，那样就会麻烦到别的人。
冷却一下，我就爬到那张细长的床上，那个白胖的年轻人向我走来。他首先把我腕上的钥匙牌摘了下来，看了一眼那上边的号码。我心想又开始啦，不等他说：“搓泥——深度——再深度——”等等，我就忙打断，说：“只搓，不搞别的。也不要深度、再深度。”我又问他先搓前边？还是背面？他就把我那背部搓了三五次，就让我把身子翻过来，其实，把脊背搓一下就的；前边，我自己够得着，再说啦，就是在家洗，我也懒得让老婆来给我搓澡，自己用毛巾，拧去水分，在脊背上拉来拉去，搓拉得皮肤发红，也就算搓好了。其实，那所谓的“泥”，也就是自己的“死皮”，你不搓，它也会掉的，新陈代谢嘛！你就是天天搓，它也还会有。所以“深度——再深度”都是瞎扯！
澡也泡了，桑拿也搞了，泥也搓了，下一步就是穿上他们提供的大裤衩、大背心，到二楼去“汗蒸”。我说穿自己的，他们说不行。我看那大裤衩上都写着：“已消毒”的字样，也没多想，就穿上登梯上楼。这汗蒸是免费的，大多数的人在下边洗完澡都要到上边来“蒸”一下。我这次来不主要就是为了“汗蒸”嘛！这二楼一个大厅，在我的左手边，是一排“窑洞”，供两个人在那里休息；我问那穿着灰衣服的中年妇女：“汗蒸怎么搞？”她说，你要想找最热的，那就到右侧的房子里。于是，我就钻到那个房子里，把门死死关住。这屋子有炕，炕上摆放着一张小桌，服务员给我送来一大壶茶水。我就爬在这个炕上。这屋子是用木头搭建的，看那墙壁上摆放着各种药材，有灵芝、有人参，党参、天麻，还有甘草，等等，像是在这里摆放了几年了，到现在也闻不出什么草药味儿来。在炕上爬了一会儿，感觉温度不是很高，我就又从炕上下来爬在地上，就这样爬着爬着，一会儿肚皮朝下，一会儿肚皮朝上，你看那手掌星星点点的汗水从那毛孔里都探出头来，闪着银色的亮光。我的脑袋在高温下“嗡嗡”作响，我看那木地板上也已被我汗水打湿，背心、裤衩都已湿透，黏在身上；那汗水也已流了一滩在地上。我用手摸了一下，再移动了一下身子，换一个干燥的地方，继续“蒸”。这时，那门被推开，是服务员前来看我，看我是不是出了状况，怎么好半天不出来？她有点担心。我说没事的，我再“蒸”一会儿。
把汗出透，我从地上爬起，茶也没喝，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那穿灰衣服的服务员聊聊天，问问她们的工资待遇，等等。（在这外边我是喝了一大壶茶水，出汗太多，口也有点渴了。）
我就又想起莫言在部队的“洗澡”，怎么要用六个小时？而且最后还要到那个“小池子里泡”，“温度最低六十度”？我就有点搞不懂。洗澡，在里边呆两三个小时就够长得了，怎么会六个小时？会把人泡得头晕脑胀，脱水；走路都要栽跟头！还有那个温度——“六十度!”——我的天！都能给猪退毛了！人怎能下得去？！要把人烫伤的！我在家洗澡，最高温度四十五度，就这个温度我老婆也嫌太热，她也下不去！
在朔县老澡塘子，那个最热的池子，只有个别皮糙肉厚的老汉慢慢滑进去，在里边泡上一小会儿，我也能勉强下那么一下，要知道，我是一个不怕冷，又不怕热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少数。
我就常常想，文学、媒体，千万不要误导人，不要把一些事情无限夸大。说冬泳，就说它“包治百病”；冬泳，也只不过是一个爱好，就像你爱打麻将、喜欢喝凉水一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是什么“超人”，只要你愿意，你也行。
“汗蒸”结束，看看天色已黑，我该骑车回家了，要骑上十公里。
第二天我就出了“状况”，感觉下体不舒服，早上起来小便，看那“家具”流出灰色的液体，我想：我是被染上了淋病？梅毒？不是那大裤衩已经消过毒了吗？怎么还会？
我就赶快用了“洁尔阴”，高浓度的，清洗一下。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去搞什么“汗蒸”、“洗浴”。任那“寒毒”在我的体内长时间保留。
——我这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嘛！
冬泳还在天天搞，也没出什么黑色的痦子，老年斑也没见快速地生长。我还是那个我。我不能又像莫言那样的理想：将来有钱了，修个热水池子，成天就在热水池里泡着，在热水池里办公，讨论事情。——要是那样，对于我来讲，简直就是灾难！9:54 2024/1/5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