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
孟磨桥头的西北边有一个村子，一条平整的水泥路自南向北横穿而过，路的南边是灯红酒绿的市区，而另一头则曲曲折折的绕进了安逸冷清的山清水秀里去了。水泥路的东面，一排贴了瓷砖的安架房整整齐齐的立着。一个周末，吴非和同学推着自行车沿着那条水泥路吃力的走着，在毒辣的日头里故作潇洒的说说笑笑，心底里却是毛躁的紧。在左后方路的另一边，两个带着太阳镜的姑娘衣着大胆且考究，浑然不顾那色眯眯的太阳公公滚烫的目光，一双白嫩的玉腿光明正大的晃悠着，她们优雅又富有活力，声音大方，满载着雌性的魅力就这么野蛮的冲击着吴非和他朋友的心。强忍着回头眇一眼的冲动，吴非的目光越过一辆废旧的拖拉机在前面不远处，一株茂盛的洋槐树蔫哒哒的立在路边，撑开一片宽阔的绿荫，树下绿草萋萋，正好是歇脚的绝佳场所。两人不约而同的加紧了脚步，也顾不得男士优雅，在短短一百米的距离内，吴非因为急于赶路脚踝多次碰到自行车的踏板，他又放不下矜持，只得任凭疼痛钻心。
吴非斜靠在树根上，下蹲的时候身体上的热气一股脑儿的扑在脸上，悠然间，他想起了北京胡同里老大爷们撩起上衣露出肚子的样子，他不自觉的把手放到系裤带的地方，却又在不远处瞥见了那一对欢声笑语的姑娘，他忍了下来，尽可能的舒开身体，他左顾右盼的，想寻求一种即绅士又舒服的姿势来缓解酷热。终于，他放弃了，他开始怨恨太阳，私底下又对着朋友吐了几句污言秽语，抱怨起了出行的计划，后悔当初草草的做了决定，倘若只是在家里待着，也遇不着漂亮姑娘，也不会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因为怕丢了绅士的脸而忍耐着非人的折磨。吴非的眸子转的飞快，亮晶晶里夹着烦躁和贪婪在热气腾腾的水泥路上搜寻着什么，突然，一双单眼皮眼睛里射出了欣喜的光芒，在一位美女的屁股后面，一间琳琅满目的小卖部印入两人的眼帘。
吴非拎着一袋子冷饮吃食回到树荫里，和朋友打趣了一句天不亡我的荒唐话。说来也奇怪，当吴非再一次靠在树根上时笼罩在身体上的酷热顿时便烟消云散，两人长舒了一口气，不用再假装潇洒来博人眼球，便大大方方的欣赏起眼前的姑娘来，或许是察觉到了火热的目光，两位原本大方的女孩显的有些拘谨，她们不时撩一撩散在耳边的头发，在假装看风景时瞥一眼斜窝在树荫底下的潇洒的绅士，她们委屈巴巴的立在稀碎的阳光里，太阳的毒辣吴非是领教过得，哪怕是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可若印在人的身上，不出半分的光景便会觉的疼痛难忍。吴非招了招手，笑呵呵的说:“快过来吧，太阳色眯眯的盯了你们半天了。”
朋友一口水喷在地上，了了，像摇尾乞食的小狗一样眼巴巴的看着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吴非的话也逗的两姑娘掩嘴呵呵的笑，把墨镜顶在头上的女孩最先搭了话，“绅士们挪了屁股留出一块地来收留我们啦。”便大大方方的晃着诱人的长腿款款的来到两人面前。吴非也不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她们，假装擦了擦口水，便殷勤却又霸道的说:“坐在左边吧！”也不等朋友的牢骚，更不顾及美女们的疑问，吴非便一股脑儿的把塑料袋里的吃食挪到左边，笑盈盈的看着她们。扎着马尾的姑娘终于摘下了墨镜，扬起嘴角，考虑起来。披着头发的姑娘笑意更盛，原本顶在头上的墨镜滑了下来，不偏不倚的盖住了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睛，靠着吴非的左侧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便毫不生疏的拿起一支雪糕吃了起来。扎着马尾的姑娘坐在了吴非和朋友的中间，接过闺蜜递过来的雪糕，吃的咋咋作响。还好是初春的日子，乡里听不到知了聒噪的声响，吴非惬意的靠在树根上，鼻尖萦绕着女孩儿们沁人心脾的体香，在一瞬间，吴非仿佛如同亲眼见了千山万水，看了日月星辰，明悟了霁月清风。
披肩发的女孩说:“假如萍水相逢后是后会无期，那就证明我们有缘无分，就算再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见到我的样子也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你肯定是不喜欢的，留一个名字毫无意义！”
扎马尾的女孩说:“既然留一个名字毫无意义，那留了联系方式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的，白白占了你们心底的一片青草萋萋，倘若结婚生子后想起我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岂不毁了你们的半生？”
小卖部旁边的小房子里，一位老太太虔诚的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大拇指上挂着一串佛珠，左手边一只大的出奇的音箱里放着一段佛经。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女声不厌其烦的唱着经文，如同一个妓女在向一个老头子讨要嫖娼的费用一样的今人恶心。他的眼前几乎浮出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拉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喋喋不休，一个秃头和尚抱着功德箱义正言辞的站在身后，只是他袒胸露乳，头顶的戒疤也显得淫靡异常。
吴非说:“后会有期的缘分是神决定的吗？”
朋友说:“神会决定凡人的后会有期？那他们可真够闲的！”
扎马尾的女孩说:“人们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交给了冥冥之中注定的说法。”
披肩发的女孩说:“那神做些什么呢？”
吴非说:“神决定是否原谅芸芸众生的荒唐事！”
朋友说:“那的多少个神啊。”
扎马尾的女孩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神，他们不会决定后会有期的缘分，他们只会告诉你你做了后会有期的决定后是不是值得神来原谅你不顾一切的冲动！”
披肩发的女孩说:“神和人一样的无聊，不是神造了人，而是人造了神，人无法原谅自己做的荒唐事便委托神来解决。”
吴非说:“菩萨一定是个罪大恶极的神！难怪她做了神，她一定是个没人要的姑娘，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而不能相夫教子，才霸占了道德的制高点，来愚弄那些和她有类似遭遇的人。”
朋友哈哈大笑。
扎马尾的女孩笑的直不起腰来！
披肩发的女孩说:“神是三人成虎和道听途说修成的精怪，神是芸芸众生的说三道四，神是村头巷尾的指指点点！”
吴非说:“那是魔！”
披肩发的女孩说:“无知的说三道四才是魔，理智的指指点点才是神！他们都在芸芸众生里，倒是你，既不信神也不信魔，你不怕芸芸众生？”
吴非说:“芸芸众生？这么说太轻佻了些，无非是吴非变成了鬼，让神和魔都瑟瑟发抖罢了！”
二 睁眼
得了老板的电话，张沐才心安理得的窝在了家里，刚刚放下了手机，不消半刻光景便又拿起来，没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惴惴不安，车水马龙的城市虽比不上悠闲安逸的农村，但在日头正兴的时候在高楼大厦上做一个看客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马路上唯一能让人赏心悦目的风景是男女老少考究的衣着打扮，这是作为人的优雅和体面。张沐赤身裸体的横在沙发上，隔着一张几近透明的窗帘怯生生的又好奇的看着路面上南来北往的行人，一个带着太阳镜的女孩亭亭玉立，一个穿着束脚裤的少年风度翩翩，日暮迟迟的老人麻木的看了一眼花花世界，佝偻着着腰，把一只压在屁股底下的凳子收了起来，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撵着太阳。
年轻是可以嗅出来的味道，这是世界给近视眼的特权，大街小巷的花花绿绿尽管朦胧，但只要在张沐的眼前飘过，一只花枝招展的鬼便沿着鼻尖钻进人的脑子里，你尽可以荒唐且大胆幻想。这是一瓶香水给女人的资本，给男人的特权！于烈日炎炎的马路上只有闭了眼才是鸟语花香的世界，睁开眼来看，却又是声色犬马的滚滚红尘。还是近视了的好啊，不至于在一双澄澈如湖的眼眸里身不由己的瞥见一堆高耸如山的雄心壮志。
九州大道以西是宽敞平整的北滨河路，以东则是坑坑洼洼的草场街，张沐住在草场街庙滩子社区的白土巷里，出门右拐再右拐便能到人声鼎沸的黄河边上，黄土坡上的人都挤在一渠混黄的水漕边上说说笑笑。张沐左顾右盼的看了一眼，北岸有捞鱼的娃娃，南岸有沿岸信步闲游的老人，在新栽柳树的绿荫底下喝茶聊天的中年人，戴眼镜的选了一个风雅的地儿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聊着美女香车的事儿，所有人都没有理会元通桥西北角叮叮当当的响动，张沐趴在桥上从一圈铁皮上方看着一群热火朝天的工人。高耸入云的建筑要开了挖掘机和推土机才能修的出来，在铁皮围起来的一块地里束手束脚的施展本事。桥上自西向东的风吹的人安逸，一只快艇呼啸着从脚下窜了过去，船头上一个衣着老土的汉子紧张兮兮的抓着栏杆，风淹没了他的尖叫。
朋友说:“为什么不是一个美女？”
张沐说:“都五一了他们还在干活！”
朋友说:“不干活他们就没钱啊！看！那条船上的是美女！”
张沐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朋友说:“当然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啊。”
张沐说:“是梦想有钱还是因为钱而梦想有钱？”
朋友反问:“有区别吗？”
张沐说:“是因为钱而有的梦想还是因为梦想而有的梦想？”
朋友又反问:“有区别吗？”
张沐说:“为了活着而吃饭还是为了吃饭而活着？”
朋友说:“有区别吗？”
张沐说:“没有区别吗？”
朋友说:“体面人为了活着而吃饭，邋遢人为了吃饭而活着！总之他们都得活着！”
张沐说:“为了活着而吃饭的人是有梦想的，为了吃饭而活着的人没有梦想！”
朋友说:“我只知道活着的人是有梦想的，死了的人是没有梦想的。”
张沐突然想起一档综艺节目来，在八十年代的春晚上，一个头发茂盛的男歌手目光澄澈如湖，在那一双眸子的深处，张沐只看到了一株高耸入云的、翠绿的像翡翠似的树，穹穹如盖，遮天蔽日的立在那里。
张沐从怀里掏出近视镜带上，看了一眼在亭亭玉立的姑娘，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对女孩说:“我想把天使和落日留在我的生命里！”
女孩把鬓角的发丝轻巧的搭在耳朵上莞尔一笑，冲着张沐和面前的风景勾了勾手指，在一片金碧辉煌中定格了下来。
“一定是仙女没有天使洋气！天啊！天使中可是还有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哩！”
三 荒诞
于深夜里听见风声，白土巷的狗才安静了下来，畜生们慑于天威缄口不言，在黑暗寂静里沉默着。
王言在一阶用细沙抹的极为平整的台阶上用一双黑乎乎的手一个劲儿的蹭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教室里他还能勉强坚强，只是红着脸任凭女老师颐指气使的冷嘲热讽和同学们肆无忌惮的大笑，他没有错！他明明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某位知名作家单用一个“啊”字做了文章的开头的，只是为什么用到了自己的文章里就成了一个津津乐道的笑话？他成了笑话的主人公，成了大嘴泼妇的话头，原本该藏在在被窝里的小尴尬而今却在街头巷尾像风一样的窜着！王言收起了正大光明的目光，他胆怯的垂下眼皮，用帽檐把朗朗乾坤和眼睛隔开，低矮的瞥一眼风和日丽。
他还记得夹在槐花香里的恐惧，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在浪漫茭白的月光下，在模糊暗影里为没写完的作业提心吊胆，却又在一方铺满月色的土台子上忽的想起坐在前排的姑娘，为马尾辫擦着额头飘过而窃喜，发丝上裹挟着的余香总能让昏昏欲睡的王言精神一震，陶醉于不可言传的浪漫！这是一段惶恐又惊喜的旅程，小男孩的心思恰如这神秘的月光一样，于深夜光明正大！不怕芸芸众生提着灯笼来寻。
藏在深草里的野鸡惊了如水的月光，王言撇过头看着那沉重的黑影砸进深沟里，他悠的想起奶奶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你要好好读书！出了这山沟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他又想起那凶神恶煞的数学老师，一个时髦潇洒的男人从垃圾堆里用兰花指捏着一根板凳腿出来，用带着香味的餐巾纸包着，把趴在操场上的学生打的吱吱呀呀的乱叫！凶狠的如同一个奋力掘土的老农。王言站在一块黄土地上，用深沉的目光看着那平整宽敞的操场，“我明天也要趴在那里的，用身体供一个变态享乐！”
朋友真的来了，从最遥远的西北风尘仆仆的来了。王言的心却在这一瞬平静了下来，他从未考虑过是否该用一个热情的拥抱来欢迎他，或者迎合了大千世界在某一个奢华的酒楼为他接风洗尘！只是提了一瓶梅子酒，喝一口，沉默一会儿，再喝一口，再沉默一会儿。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知己从杨花落尽的季节里背着行囊远走他乡，再见到仿佛他只是天涯海角睡了一觉，从衣袂飘飘的美男子变成了光着膀子的糙汉。
都还记得大学操场上的垂柳，烈日下的篮板，两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大汗淋漓的盯着穿着短裙的姑娘！
朋友：“哈哈哈哈！来喝一口！”
王言：“只喝老年人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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