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伯河上的红色城堡

罗腾堡与双桥

如果有阳光和碧蓝的天空，怎么样都是好的。

有时候人的需求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但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却常常需要一个非常奢侈的仪式才能够懂得。不远万里，辗转飞机汽车，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镇，小镇固然会有种种的历史与掌故，但其实与我也是浑不相干，所求的也无非就是那一片的阳光与蓝天。——人真的很奇怪，这点忽然令人激动的东西，其实身边就有。比如现在，坐在办公室里，阳光洒进来，在楼宇的缝隙里也能见到一角蓝天，但是却总是觉得与那曾经见过的阳光蓝天是不同的……

我之喜欢陶伯河上的罗腾堡，实在是因为它让我感受到安逸与快乐。驱车从科隆一路向东，原本预计三个小时的车程，因为下雨、修路、交通事故，断断续续走了近五个小时，不过因为第一次在德国驾车，有着种种新奇的感受，似乎也并不觉得太累。车子经过几个转弯，就进入一片葱绿的山岭，而那一片红色的屋顶就掩映在丛山的烟云之中。太太说，罗腾堡到了。

河谷地带最吸引人的就是起伏柔和的山坡和开阔的天空了。在这样广角的视野里，即便是阴霾，也是壮阔的，而在夏天，因为天气情况复杂，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所以，天空云层会显得格外的丰富多姿，令人遐想，在这样的背景中，驱车直入城堡古老的拱门，无论如何都会有一种特别豪迈的感觉的。——要知道这些拱门都是建于六七个世纪以前的，这些石板路同样是历经沧桑的存在，杂沓的铁骑、神秘的马车……一切关于中世纪的幻想，都会在这一刻油然而生……大概所有人在孩提的时候都做过骑士的梦，穿着精致的铠甲，与自己的心上人共骑一匹俊美的白马穿过城堡古老的街道……而当我驾车穿过罗腾堡中世纪的大门，缓行于被雨水打得闪亮的古老的石板路上的时候，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骑士了。

穿过整个罗腾堡小镇，我们 入住的酒店紧挨着罗腾堡城堡花园。是一栋典型的德国河谷地带的建筑，楼层低矮，结构结实，质朴温馨。底楼是一个咖啡吧，可以惬意地啜饮咖啡饮料，而搭配的一定是当地的特产洒满糖霜的“雪球”（一种口感类似于萨其马的球状甜点）。

罗腾堡，德语是Rothenburg ob der Lauber，意思是陶伯河上的红色城堡。大概是因为这个城堡所有建筑的屋顶都是红色的缘故吧。但是如果缓缓走在罗腾堡的大街上，你会觉得自己走进了格林童话里面，因为这里每一栋建筑都有着自己鲜明的色彩，或靓丽如梦幻，或阴沉似幽灵，或质朴伟岸，或壁垒森严，总之是符合了你对于古老欧洲一切的设想。小朋友和有少女心的女士们则可以因为这里多到眼花缭乱的圣诞树、圣诞挂饰以及泰迪小熊而心醉神迷，有考据癖的先生们则可以在这里进行一番历史的考据和探幽。我们也不免俗，沿着罗腾堡的城墙爬上高低，很是折腾了一番。去的那一天是阴天，时不时还要下一点雨，所以在这样的天气里探寻罗腾堡的城防似乎最为相宜。罗腾堡建筑在河谷的山地上，再加上一百多个塔楼，足以全方位俯瞰整个河谷，联通外界的是一座古老的双层拱桥，即便通过拱桥，也是逶迤小道通到城墙边。围墙上满布射击孔，城墙步道与城堡各条街道相通，调动军队布置城防非常便捷。再加上塔楼可以屯驻大量士兵，真的是易守难攻。可能因为罗腾堡隐匿于山谷之中，也因为特殊的城防设施，几百年来几乎没有受过兵燹之灾。唯一的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发生在30年战争之后，当时曾经被瑞典人占领，建筑毁去大半，所以罗腾堡不少建筑都是十七世纪所建，即便如此，至今也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

阴暗城堡

阴郁的城堡监狱就在市政厅的背后，似乎也和阴天很相宜，尤其是它阴森恐怖的地牢，虽然相对来说参观一下地牢价格不菲，但是只要想想数百年前他们的笛卡尔市长神秘地死在这个地牢里，至今都是一个悬案，就值得一觇了。

黄昏时分，人群散尽，街道一下子空旷起来，两个人随意地在街上漫步，穿行在时光的隧道里，其实也是穿行在空间的隧道里，因为毕竟对于中国人来说这里还是一个陌生的所在呢。所有古老的建筑在暮色中回到了从前：金戈天马、面容坚毅的游侠；扑满香粉的假发，缀满刺绣、悉索有声的裙裾；壁炉边慈祥的老太太；屋顶上忧郁的行吟诗人；一切的一切，在昏黄的灯光里一切的存在都由你的想象来决定了。德国的冬天的夜晚是漫长的，所以一切夏天的记忆都等待着在冬天发酵成童话。

入夜时分，穿着中世纪的服饰的城堡守夜人出现了，手提马灯，肩扛铜钺，走街串巷，如果有人跟随，他们则会用戏剧的腔调讲述每一幢古老建筑的历史与传说。守夜的传统一直保留至今。我以为天底下的守夜都会像中国人的守夜，在寂静的街衢里缓缓地摇动木铎，发出悠长的声音，然而一夜风雨，并没有听到，不过我知道在这个风雨的古堡里有一盏马灯闪亮，守护安眠的夜色，这一切就足够我酣然入梦了……

明媚大街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我所以为最美好的，在我看来，静静的坐在这样古老的城堡的某一个角落，慢慢地啜饮香浓的咖啡，细细凝视阳光的影子从或红或蓝的法兰克风格的建筑的山墙上一点点地移动，让过往的历史、纷乱的今天、生命的焦虑全都放空，无所思虑地感受当下的蓝天与阳光，感受自己异常宁静平和的内心，才是最写意与幸福的。然而，人就是矛盾的存在，设若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又常常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来，所以我们又去登高，爬上市政厅高高的塔楼的尖顶，去俯瞰整个城堡红色的屋顶，感受“红色城堡”的魅力。作为一个行走的人，我常常会去设想，那些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见到我们这些匆匆过客时会是怎样的心态。因为，这样的心态其实就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心态，我们肆意的穿行在这个古老的城堡，自欺欺人地将暂时的拥有当做了永久的记忆，但是在历史面前，我们连一瞬间都不能算，所以，在暂居的房间推窗而望正是城堡的一处教堂，每天十点开门，每天四点关门，我们也算是和它挨得很近了，居然一次也没有捞到机会进去朝觐一下，每天，它尖尖的钟楼塔顶，就这样冷冷地望向我们，我几乎能够感受到它嘴角的微哂了……

暮色中的陶伯河谷

在罗腾堡的每一天傍晚，我们都会到城堡花园去看天边的云，辽阔舒展，霞光动人，与周围阴翳的树木有着极鲜明的对比。每当一群人喧哗着走进来，我们总觉得他们是贸然进了我们的天地似的，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也很无聊，——我们不也是贸然的闯入者吗？

开车离开的那天，日日走过的街道居然走错了，我想其实不过是留恋的借口罢了。出城的时候，妻子说，停停车照个相吧，但真的停下了，却又觉得照无可照了，于是我们就这样告别了这个陶伯河上的红色城堡……

顺便要说的是那里有一家“北京餐厅”，有很好吃的榨菜肉丝面，面条虽然不如国内，但是榨菜却是正宗的，我们一连去了两次，也是很欢乐的旅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