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肉汤

    这是我第一次跟她坐在一起喝汤。

“冬天啊，喝羊肉汤最补了，气血足血液通畅了，手脚到心都是暖和的。”羊肉汤店的老板面善，笑嘻嘻地对我们介绍着他店里的特色，介绍完便伫立在一旁，等待着我们回答。她不搭理老板，只是看着我，眼里好似有一汪缓缓流淌的春水，看的我浑身难受。她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存在。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了口：“那就拿碗羊肉汤吧。”“就一碗？”“就一碗。”“好叻。”

    此时正是冬天，可门外呼呼咋响的北风也丝毫不影响小店内的温情。隔壁的一桌人扯着一口浓重的北方方言，大口的喝着碗里的汤，吵吵闹闹的述说着在南方小城市里闯荡的趣事。朦胧的雾气中弥漫着羊肉独有的腥膻味，若有若无，牵引着我的鼻息。她依旧看着我，好像我脸上刻了许多她不认识的字似的，专注而又认真。空气里无故多了几分寒意，我开始有点心慌，故作淡定的以冷漠回应她的热枕。

“汤来喽！”老板热情的哟呵打破了与店内气氛完全不符的尴尬。羊汤冒出的热气形成可见的模样浮在空中，半遮半掩着她的面容。这时的她像极了我心中的那个她，熟悉而又陌生，让我不敢过分去触碰。她低下头，挽了挽头发，似乎有点失落地将盛满汤的碗向我这边推了推。“快尝尝看……”她开口说了她的第二句话，然后对着我咧嘴笑了。

    我生硬地回了她一个笑容，羊汤里的膻味冲昏了我的头脑。舀起一匙汤，却觉得有千斤重，挣扎地将汤送到嘴里，竟越发觉得苦涩。眼镜上的雾气遮住了我的眼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那一瞬间，那叹气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不知道是不是老板放多了盐，羊汤的味道好像格外的咸。我感觉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抬起头时她正惊讶地看着我。

“你哭了？”她慌忙地拿纸递给我。我摸摸自己的鼻尖有点莫名其妙：“也许吧。”

    几个小时前她第一次参加完我的家长会。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长会从来没人参加过，我也毫不在乎，反正我也不是一个好学生。可是这次她来了，来的毫无征兆。无休止的争吵过后我跟了父亲，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决绝。

“你在怨我？”她小心翼翼地说了第四句话。我摇了摇头，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又笑了，笑的无奈又苦涩。继而她转身跟老板结完帐，跟那天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的那样决绝。

    混杂着羊膻味的空气在那一刻突然冰冷到了极致，吸进一口都如同刀割一般窒息。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了。我大口地喝着羊肉汤，想让自己的手脚到心都是暖和的，依旧冰凉。我落魄地坐着，北风好像只吹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浸透到骨子里的寒冷，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羊肉汤店的老板正在驱逐一个在他店门口乞讨的小乞丐，骂骂咧咧地进来过了一会儿又盛了一大碗羊汤出去，老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啊。

    可是就那一秒，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的样子，想起来她开心地带着我去游乐园的时光，想起来她离开我后给我写信，被我扔进了垃圾桶的样子。是我一直在拒绝她的存在，我引以为豪的故作坚强在她面前不堪一击甚至小孩子气，我哭了。

    门外依旧是呼呼作响的北风，我走出门，小乞丐手中端着那碗羊肉汤飘着热气，弥漫在空中，发出诱人的腥味。手中竟不知怎的，感觉有一股暖流传过脚底流到心间。

“妈，以后有空一起喝一碗羊肉汤吧。”我握着亮着的手机屏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