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回去那可怕的地方了。”小沙回忆起之前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小沙出生在兰滩村，算是老来子。他爹老沙年轻的时候帮人家干活从房上摔了下来，伤了腰。那家人提了点东西上门意思了意思，就再没了说法。有心去找那家人理论，但农村谁家儿子多谁底气就横，想想他家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儿子，没辙，只好自己去治。结果这一治，就把本来不丰厚的家底掏了个七七八八。
但即使这样，受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老沙还是落下了病根，腰直不起来。在农村，男人不能干重活，也没个啥钱，是很难找到对象的。但或许是老天可怜这个老实人，在老沙快三十的时候，他竟然讨了个婆娘。
婆娘是邻村的，娘家在当村也是数得着的富户。但二老去世以后，几个兄弟为了分家产大打出手，可有一点兄弟几个难得达成共识：女娃要什么家产，将来要出嫁还不是便宜了外人。于是联手把她给排挤出来，只给了她几千块钱和一处原来存粮用的小屋。这姑娘性子柔弱，争执不过，便也勉强在这小屋里住下了，但一个女孩子没有娘家兄弟照拂，免不得受人欺负。
一次老沙去邻村办事，看几个半大小子正往她院子里扔石头，就上前把那些小混球给撵走。姑娘心存感激，请他进去喝口水，老沙也没多想，就去歇了会。这一歇不要紧，过不几天老沙又有事去邻村，就看那院墙都塌了几处，他以为遭了灾，赶紧进去看，还好里面屋子倒还完好，只是她脸上身上平白多了几处青淤。一问才知道那天他把那几个小子教训了一顿，他们气不过就去找了她的家兄，添油加醋编排她偷男人。好巧不巧的是她大哥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老沙从她家里出来。这一下可说不清了。
她那几个哥哥本还想着父母过世长兄如父，将来她嫁人了还可以要一笔彩礼钱，结果这下子声名污了，谁家还会来提亲？再说偷男人要是偷个有钱人家也好，偏偏偷个穷的叮当的老残废。一气之下就在她家里撒了一通气。
老沙闻言自责不已，姑娘倒是敞亮，反过来安慰他。从那以后，也是可怜她一个独身无依的女孩子家，再加上自己也是烂命一条不怕别人说，老沙时不时就来帮衬她一下，虽然重活干不了，但总会是比一个弱女子中用。而她也投桃报李，经常帮老沙做些浣洗缝补的事，这一来二去，俩人倒是日久生情。想着反正双方高堂都已去世，俩人一合计，自己就去登记领了证，而她也就直接搬了过去和老沙过起了日子。
这可气坏了她那几个哥哥，当即纠结了一帮人来讨要彩礼。要说这村子里的文化奇怪，甭管自家掐的死去活来，一旦外村人来生事，却都是一致对外，兰滩村也是如此。更何况农村人的观念里，光登记领证没用，拜了堂开了席才算结过婚，这样一来她那几个哥哥就站不住理了。眼见讨不到便宜，他们也就悻悻地回去了，但这事还没完。大伙帮忙出了力，你总得有些表示吧？不说给钱，烟酒总不能少吧？哪怕请大伙吃个好席面呢？这一番操持，花的钱也没比彩礼少多少，不过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过日子了。
两口子老实本分又勤快，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家徒四壁，但这几年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更可喜的是，添了一个男丁，这可把老沙高兴坏了。乡下人特别看重传宗接代，他这一辈是单传，本以为要断了香火，结果得了一个儿子自己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当年留下的病根，小沙五年级的时候，老沙不小心扭了腰，竟然直接瘫痪在床，没过几个月就撒手人寰。这下仿佛塌了天，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但人们常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小沙的娘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为了抚养儿子成人，一人做几个人的活，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
老两口平时与人为善，人缘还不错，平日里乡亲也多有接济，日子倒也过得。也是小沙争气，竟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这在这个小村子里可是稀罕事，大家为了沾沾喜气，纷纷随了份子，这下第一年的上学开销倒是不用愁了。只是他娘逐年劳顿，当年恁地清秀一姑娘，变成了小老太太一般，去他学校找他，同学们还以为是他奶奶。
小沙学习刻苦用功，大学毕业以后本可以保研，但是为了尽早赚钱不让他娘这么累，他直接放弃了资格直接找了个工作。本想着工作几年便把娘接到城里享福，结果城里的房价这几年跟坐火箭似的，眼看买房无望，加上国家号召返乡创业，小沙便辞了工作，带上自己的积蓄回到了家乡。
回来干些什么呢，娘俩一合计，小沙便找到村长，承包了村东头的那一片水塘，养起了鱼虾。起初村里人都不看好他，那片水塘不是没人承包过，但村里人眼皮子浅，坑蒙拐骗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口碑臭了自然也就经营不下去了。村里人可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说那里风水不好，不是挣钱的地方。偏偏那几年形势好，加上小沙管理得当，还真让他挣了些钱，他家也是村子里除了村长家以外唯一一个二层小洋楼。
这下当初说风凉话的乡民们眼红了，当年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村里最富的人，这让他们心里极度不平衡。一开始只是零星的人去小沙的鱼塘钓鱼，他寻思着当年这些乡亲也都帮衬过他娘俩，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理会。但没过多久，鱼竿便换了渔网，甚至有直接下水捕鱼的，这下小沙坐不住了，叫上几个伙计去阻止。
“不是婶说你啊，当年要不是我们接济，哪能有你今天啊，捞你几条鱼看把你小气的。”谭婶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指挥她两个儿子阿强和阿杰下网捞鱼。眼看场面渐渐控制不住，小沙赶紧去找村长。这几年没少从他这搜刮的村长老胡竟然不帮他，理由很简单：“我这个村长还指望大伙选举呢，我把他们都得罪了，下次谁还选我？”
小沙没辙，眼看这鱼塘是经营不下去了，连夜把水里剩下的活物捞上来变卖了想另谋出路。结果乡民们不干了，什么意思？捞你几条鱼你就把鱼都卖了，摆明了不让我们捞呗？捞你的鱼是看得起你，当年谁家的饭你没吃过？现在挣了钱就变白眼狼？
谭婶是村里最泼辣的老娘们儿，她纠集了一帮人就堵了小沙家门口，嚷嚷着赶紧把鱼都放回去，不然每天都来堵门。最后甚至要往里闯，娘俩哪能拦得住，尤其是小沙的娘，本就身子骨软，被那几个一身肥肉的村妇一撞当时后脑撞在了台子上便昏了过去。
这下小沙可急了，本来承着乡亲们的情不想撕破脸，处处忍让，但今天这事已经触碰他底线了。他最是孝顺，回来本意就是陪着老娘让她享享福，这一下他彻底炸了，当时就报了警。
村子里是没有派出所的，镇子上的警察赶到的时候，那群闹事的人早就散了，镇上的霍所长问了问情况，也没说什么，调解了一下就走了。
这下村子里的人更是无所顾忌，看吧，警察都不帮你。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让小沙那本就受了伤的老娘一口气没上来竟也随他爹去了。小沙崩溃了，娘都没了，他还顾及什么乡里乡情。镇上的警察不管，他就托同学关系找了县城的警察，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县里的警察明显更加负责，当时就要把几个闹事闹的最凶的带回去做笔录。
村民炸锅了，本以为又是上次一样糊弄糊弄完事，结果一看人都被带上警车了，这在村民们的观念里，就是被抓起来了，那还得了。村子里奇怪的团结又来了，家家户户都拿着锄头铁锹堵在了路上，不放人就不让警车走，更有激进的一锄头敲在警车上，直接砸了一个坑进去。大家一看有打头的便纷纷抡起家伙要往下砸。车里的几个小警察吓得不轻，他们哪见过这场面，赶紧妥协把几个人放了狼狈地跑了回去。
村民们义愤难平，你这是不把乡亲们当人啊，竟然叫警察抓人，趁着手里家伙还在，直接就冲进小沙的家里打砸了一番，当然也没忘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卷走。小沙看着满屋狼藉，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小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好像不是镇上的卫生所。“你醒啦”说话的是他大学死党小姜。小沙有点蒙，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城里。原来是那两个小警察回去把情况一汇报，县公安副局长亲自带队下去，不仅把闹事的带了回来，也把晕倒在家里的小沙给救了回来。
摇了摇头，点点滴滴的回忆又泛了上来，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小沙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抱住小姜失声痛哭。良久，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心累了，小沙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还回去不？”过了不知道多久，见小沙醒来，小姜戏谑地问。当年小沙要回村，小姜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不过最终还是没拗过小沙。
“我再也不会回去那可怕的地方了。”小沙回忆起之前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他不理解，当年慈眉善目经常给他零食吃的谭婶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明白，当年淳朴的乡亲怎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因为人性贪婪”小姜淡淡地说：“傻小子，现在你知道了吧。”
小沙不由得想起来当年小姜劝他的时候说过的那句话：“任何相信农民淳朴而手里又没有实力的，最终下场都是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人家还要说你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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