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情的摊子,总是摆在酒肆的正对面,我在客堂穿梭上酒,只需稍稍偏头,就能看到他端坐在摊前,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大多数时间在闭目养神,然而客人也不算少。
无情的摊子,是个卦摊,帮人问生死,卜吉凶,偶尔也瞧些小毛病,在我看来,三分真七分假,全靠唬人吃饭罢了。
每日晚时,收了摊,无情总是带着一天所得,来我家酒肆,要一壶饶椿醉,配一盘带壳花生,细细品,慢慢剥,待到三更时分,再收拾了东西慢慢走上街,不知何处睡去。
饶椿醉是我娘酿的最烈的酒,带着三分不甘、七分不忿的烈酒下肚,平常人只消半壶,就醉得不省人事,所以酒虽好,却显少有人要来喝,只有无情,偏好这一口,日日一壶,却从未醉过。
有一日,客散得早,只剩下无情一人,我觉得太清静了些,便主动搭话,问他姓名,他说,他叫无情,情深意重的情。
看他累赘作答,心中觉得有趣,便又问他,既是情深意重,必有真心,又加无字,是为何意呢?
他眼光定定,一字一句回我:
“无情之人给的真心,才最可贵呐!”
我的心动了一动,靠唬人吃饭的嘴,说出的话,果然也是好听。
我随爹娘搬来有归镇,已四年有多,有归,顾名思义,有去有归,过了有归镇,就是黄沙漫漫、荒无人烟的关外酷地。
但凡经有归出关的人,都要到镇上的有归酒肆,喝一壶当归酒,一是为这趟行程讨个吉利;二是娘酿的酒,谁能只喝一次,就忘了呢?
爹生在椿州,长在椿州,离了椿州,每年中秋,情绪都是最低落的时候。
娘要陪爹,老仆体弱,晚间需早睡,所以年年中秋,只我一人守着店。
中秋月圆,家家团圆,酒肆生意清淡,其实不开门也无妨,但偏偏有那无家之人,占着店堂不肯走,无家之人,便是无情。
年年中秋夜,我都同无情一处过,他在堂中喝酒,我在柜上看他喝酒。
第五个年头,中秋,无情喝完一壶酒,头一遭,又多要了半壶,喝完,定是醉了,突然看向我,问:
“你可想跟我学功夫?”
我一时愣住,以为他在醉话打趣,又觉得好笑,回问他:
“你晓得功夫么?”
他不搭话,懒懒散散起身,走上街,关外的天虽不蓝,年年的月亮却又大又圆,低低的挂在半空,照得整条街白日般颜色。
无情站定,变戏法一般,从腰间抽出一条白色银链,链光森森,这么长的链子,他居然放在腰间,他放在腰间,外观居然一点儿也看不出。
那一夜,虽时隔多年,我仍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夜空下,分不清哪处是月光,哪处是无情的链光,银链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泛着摄人的光芒,游蛇一般软,剑锋一般利,在无情的周身,铸成密不透风的光墙。
那一夜,天上一个月亮,地上一个月亮,地上那个月亮,日后,便是我的师父,江湖人称,大盗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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