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颗人心,生来是凉的,
日日凉着,不曾热过,倒也好活;
有一日,有一人,把这心捂热了,
心热了,人却走了……
这心,便也活不成了!
如若放在以前,你问宝珠,我给你一颗真心,换你一锭金子,你可换?
她定是会细细想上一想,算上一算,如此这般,最后也未必舍得;
可如今,即便舍了全数珍宝,只能换得半颗真心,她怕是也甘愿罢!
此世上,富甲一方之家各处皆有,江南有上官,北漠有完颜,即使一个小小椿州,也曾有那唐家,然而这些均不足道,不过是依着当地风水,再有几分生意心思,故而一时得名,别处之人未必晓得。
然而当今世上,只有一家,是世人皆知,世人皆晓,他家生意不仅遍布中原,步及北疆,即便与那遥不可及的外邦之地,也素有往来。
此家藏宝不计其数,任一样,皆是常人一生不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即与皇城的宝库也可睥睨一二,此传奇之家,便是京城富可敌国的商贾大户——龙家。
京城宝地,鱼龙混杂,人才济济,最不缺的就是有才也有财之人,龙家祖上也做生意,但只是个寻常富贵之家,如今步及巅峰,在这京城之地脱引而出,其他各家皆不可望其项背,究其深由,皆因那龙家的老爷,生了一个长着七窍玲珑心肝儿,生来就会做生意的天赐之女——龙宝珠龙大小姐。
龙大小姐自小并不唤宝珠之名,她出生那日,春色入眉,南燕归来新巢始筑,本是个心想事成的大好时节。
龙家老爷在血房外等了一日又去了半夜,自成婚以来,十多年未曾有后,素日忙于生意并未多心,如今而立已过,才等来这家中正夫人的头一胎,千盼万盼只盼着生的是个大胖小子,一番心血家业总算后继有人。
焦灼等至三更时分,那孩儿才迟迟而来,落地第一声确是哭得惊天动地,然而产婆姗姗推门出来,嘴上说的却是: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小姐母女平安!”
小姐?女孩儿?龙老爷一颗心半是失望半是不甘,居然连胎儿的脸也也不曾看上一眼,便拂袖而去。
宝珠每每听娘讲起当日情形,皆烦躁不已,这点陈谷芝麻事,你已讲了不下十年,你若不甘心,为什么不去争?不去斗?大事小事,一任往后躲,只知每日唉叹添堵,摊上你这样的娘,真真是我命中的劫数!
宝珠虽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但除此之外,却未多得半点疼爱,外人只道她是龙家的千金小姐,生来为人所爱,只有她心知肚明:自己往后的每一丝所得,均需由自己亲手挣来,只有自己亲手挣来,才最为牢靠,最为心安!
宝珠在十七岁之前,本有个极其平凡的名字,唤做燕儿。
此名是她落地十日后,她娘久久不见夫君来探,找了个由头,打发人去问这孩儿该起个什么名字,龙老爷听罢,叹了一口气,指着梁上辛勤筑巢的归燕道:
“就叫燕儿罢,一个女孩儿家,以后还能变作凤凰不成?”
龙家祖上经商多载,一直不温不火,生意总也大不到哪儿去,如今看来,该是因着这龙家人生来就是有眼无珠之人!
他眼中这不得重视的平常女儿,哪是天上的凤凰可比,凤凰不过一介飞禽,宝珠此女,说是那九重天的神仙临凡也未必为过,这个仙人,还是个财神爷!
宝珠自认字起,便熟通账目熟背账本,不仅账记得清楚,珠算盘点也样样入心,算得一手好帐也便罢了,偏偏对生意事也是天资极高,且识宝知宝,只十多岁的年纪,家中的暗帐旧帐扶不起的烂帐,但凡一经她手,就是明帐顺帐赚钱的好帐!
宝珠十五岁时,龙老爷已不用日日烦心前院生意事,哪怕只待在家中,跟自己的二房小夫人日日饮酒作乐,前台仍是日进斗金,生意进账比他主事时说是翻了十倍也不为过。
待到宝珠十七岁时,龙家已经一跃成为京城商贾第一大户,生意遍及中原大地,北疆外邦,即使边陲鬼地,也人人尽晓:此去万里之外的京城之中,有一富可敌国的大能之家,家中掌事者竟不是个男子,而是个心思胆略比男人强上千百倍的小女子。
宝珠不仅生意做得上天入地,还生得一副好容貌,恰似宝珠,堪比皓月。
宝珠之名,便是她十七岁那年,龙家老爷大摆家宴庆她十七生辰,在宴上金口玉言为她改得,取的是“掌上明珠、传家珍宝”之意,足见当日对其之心,是何等重视非凡。
宝珠自思,一路长来十七载,外人皆说自己天资卓越,又生得一副好模样,是那含着宝珠出生的空中楼阁富家女,只有自己心中明了,这一路走来,到底付出了什么又舍弃了什么?
念及种种,夜夜不得安眠,自己生来心气极高,偏又摊上个顶顶无能的亲娘,只有自己为自己,为这心头一口气,日日牙关咬紧,夜夜焚心炼骨,任是神魔挡道,也定要争上一争!
宝珠亲娘软弱,生她后还在月子里,龙家老爷便纳了一房小妾,小妾不过二八年纪,心思却极为不凡,进门不过两年,又生了一个弟弟,从此后,母凭子贵,把龙老爷的心思和疼爱尽数夺去。
在外,亲娘虽是正夫人,风光无限,可在内,说是奴婢也不为过,此心酸种种,宝珠自幼一路看得,一路尝得,可怜她小小玲珑儿女,是如何挣得此番光景?
豪门盛宴,人人皆酒醉饭足意尽欢,只有宝珠一人,思过往,念来日,心中万般滋味不得排解不得休,只离了人群,往后院帐房处去了,心里惦记的还是今日要盘点的诸多账目。
今日龙家大喜,家中上下大小一干人等皆赐下了吃食,仆从丫鬟除去在宴前伺候的数人,余下的也皆聚在一起吃酒猜拳,整个龙家宅院,从未有如此空荡、如此清净时刻。
宝珠手中提了一个七宝琉璃盏,只顾低头仔细看路,账房设在别院深处,路途不远却不十分好走,穿过外堂,转入雕花长廊,刚上了两级阶梯,忽听得后面有细碎脚步声,不是去往别处,却是跟着自己来的。
宝珠步伐顿了一顿,慢慢转身,将灯笼举至高处,映入眼帘的是位清瘦少年,长着一张如玉般的脸,这张脸她虽不熟却是认得,他是甄家的公子,家中做的是京城最大的药材生意,并有几家当铺,跟自家生意往来不多却也有些。
宝珠施了一回礼,开口问来人:
“公子何事?”
那头答得倒是痛快,字字如金玉之声,一字一下直掷进宝珠心中。
“夜路难行,小姐却没有掌灯之人,不如就让在下代劳吧!”
那一夜,甄公子在前,宝珠随后,这一条自小走了千万遍的小路,从未有一次,走得如此知心顺意,本只需一刻便能行完的路程,二人却相随相伴走至天明。
自此,宝珠心中除了生意之事,却又多些旁的事,但,说是多了旁事却也不尽然,宝珠自小自立自强长成,对这情谊虽有心动,倒也不是十分动心。
这世上,再真的心,能有真金白银真吗?
千年万年,金银犹在,那真心,怕是早就踪迹全无了罢!
龙家与甄家,平日里生意往来不多,甄家开的是药材铺当铺,龙家做的是珍宝古玩生意,并兼着全京的车马货运。
第二年,立春,京城疫病横行,药材一度供不应求,全京上下皆焦头烂额。疫情蔓延,终是惊动了上头,衙门大人传了话去龙家,命其与甄家通力合作,七日之内将外域采买的几味克此疫有奇效的药材,分次分批尽数运至京城,盘点清楚下发至各处医馆药栈。
这是顶顶要紧的官家要务,那七日,宝珠每日只睡得不足三个时辰,时时紧盯,生怕出了一处纰漏。倒也不觉无聊,因那不得整觉之人,除自己还有一人,便是那日执意要为自己掌灯寻路的甄家公子——甄玉。
甄玉这七日,也日夜待在龙家库房,药材自外运来,先得入了龙家的库,盘点清楚,再转至甄家库里,最后才得发放,所以这桩生意,着实是一桩伤心劳肝且不由半点差错的不赚钱买卖!
但身旁有这明珠一般的画中人作陪,莫说不赚钱,就是倒贴许多钱,也是值得!
第七日,最后几车药材运抵已是亥时,押运师皆舟车劳顿,宝珠遣了众人先去歇息,自己转去库房清点这最后一批货物。
库房重地,最怕的便是明火燃物,但龙家的库房却无此忧,因那照明之物并非火烛,而是几颗孩拳般大的夜明珠。
宝珠正仔细清点药材,忽听得狂风大作,竟是要有一场暴雨将至,费神连撑七日,身心力竭,也无心管这外界天气如何,此刻只想快快对完这最后一笔账,好了了这要命的生意。
正专心算账,窗外狂风更甚,一时乌云压境,一道撕天闪电破开天幕,只听得库房门外廊上一阵慌乱脚步,有人破门而入。
定神一看却是甄玉,只见他面色煞白,跌跌撞撞跑至宝珠跟前,此时,那惊天震地的天雷声也接踵而至,一时间天地被巨大雨幕连接,分不清上下界限。
雨幕檐下,甄公子竟失了体统,一把揽过宝珠抱入怀中,紧紧环住,他的个头比宝珠高了许多,宝珠的脸只够得他的胸膛之上,宝珠整个人已完全怔住,手中还攥着账册,耳边听得的却是炙热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响,这心声,竟比那雷声更轰烈,震得宝珠一时魂魄全失。
甄玉此时一边拍着宝珠的背一边颤声重复:
“宝珠莫怕,有我;宝珠莫怕,有我……”
那日后,宝珠问甄玉,当时怀着什么心境,作出那番举动?
甄玉只说,自小最怕打雷,次次打雷,都有娘亲抱着自己,柔声叮嘱自己莫怕。
那天看到闪电,第一时间想的却不是自己害怕,想的是宝珠可会怕?故而作出那番失礼举动,宝珠没有怪罪自己,已是千恩万谢!
甄玉只知,宝珠并未因此恼怒,他却不知,宝珠不但未因此恼怒,自此后,她便把甄玉甄大公子,放在了心上最最顶尖珍贵之位。
此后又过了两年,这两年,是宝珠前生二十载忆中唯一真心欢喜的两年。
两年间,她与甄玉亲密无间,出双入对,京城人人都称此二人是一对璧人,容貌相配,家事相当,又均是生意上的好手,一朝若成了婚配,龙甄二家,怕是天上地下,也再无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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