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读五年级的暑假,作业是没有的,只记得老师在临放假之前叮嘱我们注意玩水安全,再就是秋季开学每人上交50斤野草。
自打会走路,我就拐着竹篮跑去田梗野地挖猪草,所以,完成老师的指令对于我不是难事。
可是,进入暑假,父母安排我们做各种各样的农活与家事,包括编织蒲包与柴帘,还有去河里摸田螺踩河蚌掐荷叶之类,就把这项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到了九月开学,老师问起上交野草的事情,才个个挠着脑袋瓜大眼瞪小眼。大多数人没有把老师布置的这个任务当回事,忘记也就不奇怪了。
中午放学,我在饭桌上嘟囔了这件事,说过也就撂脑后了。
下午下起了瓢泼大雨,二节课下,我们没法到外面空地上撒野疯闹,只能挤在教室旁边一间逼仄的堆置杂物的敞篷里,无聊地东张西望。
我正跟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突然,有人捅我一下胳膊,然后往外指,只见东边的河上摇摇晃晃撑来一只小木船。
教室坐北朝南,门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河,这条河不大也不小。
说它不大,是因为这个河向东流300米,汇入一条更大的南北走向的河,那条才算是大河,因为它汇聚了无数条东西走向的河。
教室门前这条东西走向的河,河南北两岸的庄户人家,一年四季撑船运送粮食和芦苇以及来来往往,必然经过这条河,淘米洗菜与吃喝,也必然使用这条河里的水。
而我家,就在这条东西走向河的西首,不为上学放学,我也无数次坐着木船经过教室的门口。
顺着同学手指的方向,只见从门前这条河的东边,摇摇晃晃地漂来一只小木船。
因为风大雨大,因为木船自身太小,所以才会把持不住,像喝醉酒一样的东倒西歪 ,但又想努力站稳脚跟。
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我父亲 ,我父亲手持竹篙站立船舱,撑着那条与他形影不离的小鸭抄,正顶着风雨,缓缓而来。
父亲穿着肥大的裤头,层层的篮竹布束在腰间,又被一根粗壮的麻绳紧紧箍住,躬着的上半身裸露着,没有附着一寸布纱,被一整个夏天的太阳晒成的古铜色,在雨水的冲洗之下,显示出特别的光泽。
父亲慢慢靠近,把小鸭抄系牢在码头边一棵柳树身上,之后,把堆放在船舱的野草一捆一捆往捱(岸)上搬。
我撅着嘴跑了上前,对着父亲大声喊,真是多事,没有交草的学生多呢,又不差我一个。
父亲只说了一句“你抬开(让开),这草几百斤不止呢。”再不理会我恶劣的态度,扛起草捆就往教室后面走。那儿有个大泥塘,野草放进去沤成肥料,学校每年都要种植农作物。
敞篷里的门口,以及一排一排教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一个班的学生,包括我,就这样看着父亲扛着草捆一趟来一趟去,湿漉漉的草捆把父亲的背压得很低很低。
父亲光着一双脚在雨里走着,雨水从父亲的头上往下流,流到脸上,流过裸露的上身,流过腰间粗粗的麻绳,再从半截短裤流到裸露的腿上。
我的班主任老师撑着古铜色油布伞,冲出教室,走进风雨中,走近父亲,说了些什么又回头,因为风雨太大,站在敞篷门口的我一句没有听见。
搬完草捆,父亲解下系在河码头柳树身上的麻绳,跳上自己小鸭抄,用竹篙点开码头,缓缓离开。
我的班主任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咂了咂嘴,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
晚上回到家,我跟母亲嘀咕这事,母亲说父亲担心我脸消(脸皮子薄),要是没有完成交草任务被老师狠,就能淌驴尿(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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