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到家附近单位办点事，从西门入，迎面就看到了远处两排树叶已呈铁锈色的高大水杉。就在这个瞬间，突然就想到了之前两三天看到的一个友友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到某个景点观赏正在染红的水杉的一篇文章，决计在办完事后把单位的几处水杉也集中地瞅一瞅。
家附近单位的水杉远比郊区单位的数量更多，分布区域更广，也更高大粗壮，绝大多数都有五六十年以上的历史。自我参加工作伊始，有近20年时间是在一幢18层的办公楼办公，办公楼前有一个荷花池，池塘边就有几排水杉，它们现在的高度大约可以与我原来办公的第11层持平。不远处，就是单位的中枢机关区域，在其右侧的主干道两侧，形成了两片水杉林，夏天，坐在林中的石凳上，听听小河浜中喷水池的声音和树上蝉鸣声，看主干道过往人群的穿梭往来，抑或在遮天蔽日的环境中滑滑手机，内心瞬间就宁静下来。此外，数百米长的小河浜两侧、伟人塑像办公楼后面，也有成片或成排的水杉。
这些水杉经历了几十个年头的岁月洗礼，大多数茁壮成长，有的已是合抱之木，笔挺向上，傲然向上。当这些水杉步入秋冬时节，叶色会逐渐变深，由绿转黄再到橙红，当变成铁锈色后再慢慢脱落，直到下一个春天的来临。这一天，阳光明媚，行走于各处，或密林中，或河畔，或曲径，或林荫小道，或小桥，所到之处，这种铁锈色似乎随处可见，令人沉醉。而且，秋冬之际的水杉之美，原来如此生动，似乎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发现。
徜徉在各处，或远眺，或近观，这如诗如画的水杉，与红枫、荻花、乌桕、银杏等最具秋色之美的品种相比，似乎也是不遑多让。尤其是当它们以高挺的身姿成片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似乎又多出了几分壮美。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十年之前的儿时。
少年儿童时期，我就喜欢种树。动机很朴素，一言以蔽之，就是为了吃住用。相形之下，与“吃”有关的绝无仅有，多与“住”和“用”相关。在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初的江汉平原农村，农户家多为砖瓦房或土坯房，建房的梁柱要费不少木料，其他如衣柜碗柜、桌椅板凳、木桶木盆、鸡笼猪圈等，也需要许多木材。
我们家种过的能够吃果的就一棵桃树，是我弄的。在一片荒地，偶然发现一株桃树苗，我就把它挖了移栽到屋后的自留地，考虑到它可能影响其他蔬菜的生长，再把它从自留地移栽在池塘边。就在第一次结桃的那一年，青果已经长成但还没有成熟的时候，被我哥砍了，迄今我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大概就是我有生以来种过的唯一一棵果树，可惜目标没有达成。
家里大多数树是父母种下的，林林总总也有好几个品种，主要是楝树、杨树、椿树、柳树、槐树和杉树。我也种过杨树，这种树比较容易成材，还能够遮风挡雨，夯实台基，可谓一举多得。有一天回家，发现屋前的几棵椿树放了（也就是锯了），我知道家里放这些树也是为了换几个活钱，解解燃眉之急，但免不了怅然若失。后来，我从村子后面的东荆河管理段辖内的杨树林偷偷地砍了几根粗如成年男子胳膊，长约两米多的树枝，扦插在我家门前。几年后，它们陆续成材，再后来回老家，发现它们不在了，心中依然是怅然若失。
在咱们那个犄角旮旯，树的品种屈指可数，珍稀品种更是如凤毛麟角，而且除了东荆河管理段管辖下的山杉和前湾一户人家的那棵被我们称为“万年青”的树，几乎都是落叶的。在那时候的认知里，觉得最名贵的可能就是水杉了。当时不知道水杉是典型的长寿植物，一度也是濒危植物，还被列为一级保护，也不知道水杉在防风固沙、抗污染、湿地恢复、调节地下水位等方面的生态价值，同样也无暇顾及它在吸收有害气体，改善空气质量方面的环保价值和美化环境的作用，想到的仅仅是其高大笔挺坚硬的木材可以做房梁、墙柱、电线杆，可以做家具，其树叶还可以当柴烧。
东荆河流经我们村子附近，大堤拐了一个弯，于是河道与大堤之间形成了一个沙洲，沙洲内平时可以种树、种稻、种芝麻，还可以养鱼，进入汛期后河道里的水一般就会将其淹没，退水之后，则一切如常。沙洲里有大片水杉，夏天比较清凉，时不时在此溜达以度炎夏；冬天落叶潇潇下，往往积满厚厚一层，正是上好的柴禾，用耙子堆拢后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家里运送。
我家在屋后和自留地的尾部也栽种了大大小小约20棵水杉。由于水杉生长比较慢，难以迅速成材，以充栋梁，有点嫌弃，但又因为它的确是栋梁之材，未免充满了希望。我们家兄弟多，长大后要娶妻生子，乃至于脱离大家庭营造自己的小家庭，都必然要有栖息的住所，如若兴建房舍，就少不了那些充当栋梁的木材。我们兄弟四人，其实20棵水杉也不敷使用。记得我们湾子有户陈姓家庭，兄弟三人，老大在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基于什么机缘巧合娶了一个远在宜昌下面的远安县的女子为妻，后来举家迁居到了远安，那里是山区，木材比较多，和我们江汉平原不同，有一年陈家老二扩建房子，成为我们湾子第一个建有十根房柱的房子，老大就从远安运过来许多木材，不仅造房子绰绰有余，连他们家老爷子的棺材也早早地打造好，余下还有不少木料给了老三，这些木材都是上好的木料，其中就包括了杉树，让生产队的老老实实羡慕了一把。
大约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湾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建楼房，砖瓦房相应退出，对钢筋水泥的需求增多，而对木料的需求相应减少。这些年，回老家走走看看，东荆河管理段的水杉、杉树早已被白杨树取代，农户种树也少了，只有那些真正闲置的荒地和沟渠旁还有少量的树。至于水杉，只是在大堤外侧稻田旁边的一块三角形墓地还有保留，密密匝匝，树干和树枝上层层叠叠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各种鸟巢。
（拍摄于2024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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