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一二岁时,村里到县城的路很难走,车也难走,人也难走,牲口也难走。但独有这一条大路,紧要事都要靠碾压它来度过。于是时见几十吨的大卡车歪歪斜斜的挪步碾轧,这条路上更加沟壑纵横。
不过这与我关系不大,我家就坐落在其中一段路边上,但是我大都是走小路,看着大路。我家房子是座两层的砖房,在二楼可以俯视一大段路,路上的见闻在上面看的相当明显,于是吃点灰的代价便是可以忍受的。
在这楼上也发生过诸多趣事,但我都记不太清。而且夏天时,我家用了多年摆在二楼的火炉便会发出铁锈味,如果忆起什么事来,都会蒙上一股子铁锈味。其中一年味道特别的重,路也特别的烂,至今是记得。
该是那一年的其中一天,铁锈味是最重的,每每想到那一天,鼻子和心里便会揪在一起,而铁锈味格外突出。那天下午五点左右,我与其他三个玩伴围坐在火炉旁,玩一种四人扑克“板子炮”,两两一派,每人十三张牌先出完或捡牌多着胜。我们没有赌注,一起说笑十分开心,直到我探身往窗外看了一眼。我不知道那时候是否有探身探身出去的缘由,也许是有的,不过我忘记了;也许是没有,鬼使神差一样。
我招呼着他们一起来看,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拘楼着坐在路中央,双脚顺着路上的一条沟蜷缩,身体便摊在土棱上,穿得破烂,花白头发乱散着;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地,身体不住的抖动,身子越缩越小;她撑地的那只手配合着并在一起蜷缩的双脚艰难移向路旁的一个路蹲,路上的沟壑这时十分会阻拦,硬生生被老妇人拖掉了一大块。
我想应是她手捂着的地方使她如此拘楼,并且坐在地上,她的目的地可能是百米外的小药店。我见着她眼熟,便问其他人:“这是不是上面村谁家的谁谁,叫‘什么绣’”。他们直点头,又做到了原位,继续牌局。
我那时虽然小,却是见过乞丐的,那“什么绣”的如此场景该是不会让我毛躁,但是她虽然穿得破烂,但显然不是乞丐,而且还是我见过的人。我想该去看看怎么回事,问问情况,再帮帮她。可是我害怕——那副样子——披散着的头发,表情还异常狰狞,还有我望向她时她回望我的眼神,都令我不安。
我终于想起来,“什么绣”是邻村的一个寡妇,有个儿子在外,就在几个月前她还问过我话呢。那天她赶集回来,我在路边上玩着弹弓,正瞄着一只麻雀。我看见她向我走来,这时她穿得干净,走路也利索。“小心打到人”“我又不会打人”,我自顾自瞄着麻雀,一松手麻雀被惊飞了——打偏了。“你是这家的娃儿?”我有些怪她,直愣愣回道:“是”,“我认得你家大人,来,给你颗糖。”“不要”,我倔强的走开了,躲进屋后面偷瞄她,她却是还盯着我,我一惊,调头消失在了屋里。
接着几次赶集我都没再见到那“什么绣”,大人说她病了,便没了下文。
今天又见到她,却是这番摸样。这局牌打得分心,一结束我又贴着窗户看“什么绣”,是否还在路中央坐着。这时她已经坐在路蹲上,依旧捂着肚子,这时却是双手。身体禁不住向一边倒去,不得不把一只手空出来撑着。差一只手捂着肚子好像令她更痛苦,身体抖动蜷缩着几乎要倒下去。
但我没有听见任何呻吟,也许是痛苦得叫不出来了;也许是呻吟太小声,我听不见。其他人也起来小心的盯着,我主动坐回了位置,他们便也坐了回来。
火炉的那股铁锈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格外刺鼻,整局牌我都皱着眉,怂拉着鼻子。“这把打完我们去看看罢”,是比我稍大的一个沉默好大一会儿说的,我默默点了点头,其他人也默默点了点头。终于是完了,我又贴着窗户望向路中央,却不见任何身影。我长舒了口气,终于是走了。我分明看见其他人也长舒了口气,那个提议下去看看的玩伴尤其的长。
回过身坐到位置上,那股铁锈味却还在,比刚才更甚,令我恶心,终于忍不住逃了出去。之后,我便没再见过那“什么绣”,听大人说,是死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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