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还是菜根香

绝不是附庸风雅，也不是故弄玄虚，真的是很喜欢“得意无如书味好，可人还是菜根香”这副对子。

最早知道这副对子，是在上学期间。宿舍下铺 斜对着的一位老兄，平时好点古文，写几笔书法，一日，写出这幅对子，便被我铭记心中。但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认为这对子很有文采而已。那个时候，读书，在混乱的思维里并不是有什么好处的，而菜根呢，在食堂清汤寡水中，咋能品味出香呢？

而历经几十年的岁月， 方才品味出，这“得意无如书味好，可人还是菜根香”的妙处来。

得意，之于每个人，老天并不是很公平的赐予的，有的人会一生顺风顺水，得意不断；而有的人，却很少得意，甚至一生总是落魄的。

得意的人、得意之时，或许不会咏出“得意无如书味好”的，他们挂在口头的是显位、豪宅、香车、美女、佳肴之类。他们会吟咏“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遍长安花”之类。 得意的人，炫耀、放纵、骄奢，这几乎是人类的通病，是人之本性。

且不说显位、豪宅、香车、美女，单说一个吃字， 可以说，古往今来，中国的达官显贵，得意的之徒，那真是吃的花样百出， 饕餮的真是闻名世界了。

央视曾热播一系列片，叫《舌尖上的中国》，通篇都是说中国的吃的。虽然，此片没什么文化内涵，也没什么历史视角，但还是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把中国人从古到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庶民百姓的吃展示个淋漓尽致。直惹得不少馋鬼唾液异常分泌、哈喇子淌了一前襟。

《舌尖上的中国》展现的还是属于中国人比较普通、文明、简单的吃。如果论道理，可以说，无论山珍海味还是佳肴珍馐，给人以营养、能使人饱腹解馋，吃了都不为过，至少不违背人性。

但是，中国人的吃，有时真是吃的变态、凶残之极的，已经达到泯灭人性的程度。

最凶残的最泯灭人性的当属人吃人。

小时候听评书《隋唐》，说到有个叫麻叔谋的家伙，就专吃人肉，而且，最喜吃小孩的肉，特别是肥嫩的小孩肉。于是，听罢评书，便不敢夜出，直怕被麻叔谋之类捉去，蒸熟，食掉。尽管，小时候，麻叔谋已远隔千年，我本人也达不到麻叔谋的食用肥嫩标准。

古时，食人肉大多出现在战乱之际。

五代时的赵思绾领兵占据长安时，城中没有吃的，就杀妇女儿童为军粮，按一定的数目分给各部，每当犒军时，就杀砀百人。赵思绾爱吃人的肝，他把活人绑在木柱上，剖开肚子，割下肝脏，炒熟饱餐，把肝吃完，那被割下肝脏的人还在惨叫。赵思绾从作乱到败亡，共吃人肝六十六副。

饥荒年代，食人现象亦不乏屡现文章史籍。

唐代诗人白居易诗中曾写过「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这是尽人皆知的一次因饥荒而人吃人的记载。

有的朝代在灾年或灾区，人肉还会公开在集市上出售。北宋末年靖康之乱时，江淮之间民众相食，一斗米要数十千钱，人肉的价钱比猪肉还便宜，一个少壮男子的尸体不过十五千（不如一斗米贵）。明代万历四十五、四十六年（1617、1618）山东大饥荒，蔡州有人肉于市，惨不忍睹。清同治三、四年间（1864、1865），皖南到处人吃人，人肉开始卖到三十文一斤，后来涨价到一百二十文一斤，同时，江苏句容、溧阳、溧水等处卖到八十文一斤。

不光由于饥荒和战争，仅仅是由于争强赌富，有人竟将大吃人肉作为炫耀！这更是人性之凶残之极了！

隋代末年，诸葛昂和高瓒是一对豪侈凶残之徒。他俩互相争强赌富，都想占上风，彼此设宴相请，都千方百计夸耀奢华，以超过对方为满足。有一天，高瓒宴请诸葛昂，把一对十来岁的双生子烹熟，头颅、手和脚分别装在盘子里，端上宴席。不久，诸葛昂宴请高瓒，让自己的一位爱妾敬酒，那妾无故笑了一下，诸葛昂怒叱她一顿，命令她退下。不一会，把这位妾整个放在大蒸笼里蒸熟，摆成盘腿打坐的姿势，放在一只特大的银盘子里，她的脸上重新涂好脂粉，身上用锦盖著。这道「菜」抬上来后，诸葛昂亲手撕她大腿上的肉给高瓒吃，同席的宾客都捂著脸不敢看。诸葛昂神态自若，撕扯妾的乳房上的肥肉大吃大嚼、尽饱而止。

老天有眼，诸葛昂和高瓒终遭报应，后来遭遇兵乱，诸葛昂和高瓒一齐被盗贼抓去，盗贼向他们索要金银财宝，他们拿不出来，盗贼就把他们绑在木桩上，一块块地割下他们的肉烤着吃，作为下酒菜。这两个吃人的野兽，最终也成了他人的食物。

吃人，如此随意，那么，人们吃起被他们视为低等的各种动物来，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比如，历史悠久的吃猴脑。要将一直活蹦乱跳的脑袋盖着一块白布的猴子，牢牢的捆在桌子腿上，然后，掀开白布，便显现出被剃的精光的猴子的头顶。然后，用尖锤，将猴子头顶敲开，便露出白花花的脑浆。此刻，食仆便会将桌子上预先烧开的一大勺滚烫的油灌进猴子头顶上的窟窿。令人惨不忍睹的一幕便出现了，猴子的头顶冒着缕缕青烟，滚烫的油在里面咝咝作响。猴子被疼痛折磨的吱吱直叫，拼命挣扎，怎奈身体被捆住，无法动弹。而食客却开心的将汤匙伸进猴子的脑袋里，舀来脑浆，细细品味起来。

再有，同样是历史悠久的吃活驴肉，是将一活驴拴在桩子上，食客，随吃，随割驴的某个部位的肉，直至将那驴割死。其中有两道名菜，一个是“过水驴心”。就是把活驴的心掏出来，趁着那心还在一跳一跳的，拿给客人看后，扔进大锅里一汆，就切碎上桌。这道菜源自吃心补心之说。据说就连傻小子吃了心眼儿也会活泛。另一道菜叫“爆炒驴三件”，就是将活驴的生殖器飞快地割下，急火爆炒至熟，配料是高脚黄蘑。这道菜是所谓大补，能让男人家伙像驴的一样增大强悍。

还有一道名菜，叫铁板鸭爪。是将洗净的鸭子，放在烧红的铁板上行走，直至鸭爪烤熟，剁下，蘸些佐料来大快朵颐。

除此之外，至于像烧活鱼之类，直至将烧好的活鱼端上桌子，鱼儿还在不停的张嘴闭嘴，已经是司空见惯，早已传为饕餮之徒的美谈了。

在惨无人道之外，人们还极尽珍稀之物，用来满足自身的食之欲望。比如上八珍、中八珍、下八珍的熊掌、鹿尾、鱼翅、燕窝、鲍鱼、海参等等。

封建王朝到了最后的时代，出现了一位最为奢侈的女人慈禧太后。这位把海军军费也用来自身挥霍，最终将国家糟蹋的备受外族凌辱的女人，每顿饭要吃一百零八道菜，顿顿都是山珍海味，有的菜只是小尝一口，有的简直就是摆摆样子，便扔入了下水道。穷奢极欲之极至，已经天怒人怨的地步！

固然，封建社会是家天下的社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权者吃多少，那都被视为是人家自己的，天经地义的。即使，把老百姓的血肉吸干，似乎也合乎天理。

然而，一边是达官显贵的穷奢极欲、暴殄天物，另一边是穷苦百姓的或被任意宰杀吃掉，或饥饿而死暴尸荒野。安史之乱，连大诗人杜甫都难免落得个因吃的问题死的不光彩的下场。据记载，杜甫在流离失所的岁月里，他拾过橡栗、挖过野芋，辗转挣扎到四川时，已经一身是病。在洪水的围困，连续几天的饥饿后，杜甫终于被当地县令用小船救了回来。县令以牛肉白酒招待杜甫，难得饕餮一回的杜甫当晚就因为吃牛肉过多活活撑死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抨击时弊的杜甫老夫子的下场，实在是太具有意味了，好在杜甫老夫子是撑死的。

名闻天下的杜甫如此，普通老百姓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天道常新。封建王朝终于一去不复返了。那些在延安艰苦环境中与民同甘共苦的精英们建立了新的国家，他们个个克勤克俭，满怀悲悯情怀的不遗余力的祈望拯救苦难的苍生，人们的日子似乎也有所改观。

不过，正是应了那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老天又一次把灾难降在了老百姓头上。尽管中南海里不吃肉，降低自己的伙食标准，但个别中原大省还是出现了饿死人现象。

那个年代，好在没有骄奢淫逸的达官贵人不闻百姓疾苦，倒是有不少干部真的与民同苦。本地地方志就曾记载，某乡干部在饥荒中下乡救灾，自己不与民争食，也是一天吃不上一顿饱饭。以至于救灾回到家中，老婆把仅有的一点白面烙成饼给他吃，他竟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当晚撑死家中。悲乎？可敬乎？

日子挨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尽管没有了饿死人的问题，但穷困仍让当政者坐卧不安。

于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于是，骄奢淫逸在中国这个善于继承传统的社会再次发酵。

于是，除了吃人之外，达官显贵又开始大肆挥霍、暴殄天物来。

且不说天上地下，海底岸边，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又都开始大吃大嚼，甚至什么黄金宴，人乳宴也纷纷出笼。

最典型的是那个公子哥，出入夜店，一瓶洋酒就够普通老百姓活一辈子。

本人曾混迹官场，大一点的世面，小一点的场子也都见过。

刚进入体制的时候，作为小职员，时不时的也跟领导混吃喝。但本人天生长了一幅贫贱的肠胃，一喝酒一吃肉，往往胃肠不适。曾经想方设法规避下馆子，有几次，声称老婆忙，要回家做饭，不参加饭局，却得到了领导善意的训词，意为，你这小子，不参与场子饭局，能有出息？

后来，索性随波逐流，果真慢慢走上部门的小头目的地位。于是乎，接待、应酬成为了工作中不可分开的内容。接待应酬倒是好办一些，遇到大人们，装孙子就是了；遇到肥吃海喝的，猛喝猛灌自己就是了，只要达到人家的满意就算履职了。

但是，本人曾经的消费，还真的没有舍得穷奢极欲。能吃到山珍海味，却几次都是到外地亲戚朋友的个人接待。

山珍海味都曾吃过，贫贱的肠胃却没觉得由此而富贵起来，也没由此吃出了瘾，更没觉得自己的身价提高了多少。倒是回到家里，吃起萝卜、白菜，仍然觉得胃肠还是很舒畅的。

说来说去，净说吃的，觉得与标题的“可人还是菜根香”，不甚切合。 可人还是菜根香，其实，并不是就吃说吃的，它是在说人生的一种境地。是在说，人生的一种品位，一种旷达，一种舍弃，一种淡泊。我这篇文章，从吃说起，同样意欲说一下人生的境地。如果就吃说吃，倒是觉得人家徐城北先生，曾在《北京晚报》上，开专栏写了很多文章，咱们没有徐先生的美食阅历和文化底蕴，自然不敢乱写美食文章，只是，顺笔写一些从吃说起的感悟而已，肤浅而粗鄙。

得意无如书味好，可人还是菜根香，我觉得，似乎应该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之流的自我慰藉。不可能是春风满面的人物发自内心的感悟。如果是前者，自然是有给人无奈的酸溜溜的感觉。如果是后者，那简直是彻悟人生的高士。

这世界，能有几个人能在得意与失落上拿得起放得下？能有几个人能在美味与寡淡间能取舍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