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马超
陆九钊凭栏俯瞰,长安在脚下宛如金碧辉煌的巨龙,沿着朱雀大街望去,两侧的皇宫和商铺鳞次栉比,大气庞然,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不少西域的胡商演奏剑舞,引得人们声声喝彩,湖畔的垂柳下似乎躺着一位喝醉的诗人,手中执壶口中衔笔,望着彩云的一双醉眼里流露出万丈霞光。
但这个富丽堂皇的巨市,已于陆九钊无关了。
回头快步走到桌前,陆九钊一把拿起贬谪文书愤怒地撕得粉碎。
“荒唐啊!荒唐!和亲,就知道和亲!”陆九钊仰天长叹:“一桩婚事怎么可能换来和平啊!”
可是天空不会应答,彩云流转,一行白鹭掠过天际。“啪”。一粒鸟屎不偏不倚砸在陆九钊的脚尖。
“呵,可怜白鸟亦不信我。”他垂头丧气地坐回桌子边,望着远处晨雾里的骊山,心中升起了悲凉:“这繁华之景,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啊。”
“是哪个贼人唉声叹气,惹的爷爷我心里烦闷?!”
这时突然闯进一个八尺大汉,如一座小山矗在陆九钊面前,当这个肌肉虬结,牛眼络腮胡的大汉看到陆九钊脚尖的鸟粪时,那张黑脸露出鄙夷的神色:“我说是哪个?原来是脚粘鸟屎的落魄贼人。”
陆九钊见这人虽然粗犷,但衣衫华贵,气宇轩昂,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于是他放低声音,面带歉意着说:“想到皇室要与东胡联姻,心中不免愤懑不平,故有所叹息。”
粗人瞥了一眼地上文书的碎屑,突然语气敬重起来,他几步走到陆九钊面前一把搂住,道:“原来是个遭贬谪的文人,俺马超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历来敬重你们这些读书人,来来来,到我那里去喝几杯,一解愁苦!”
陆九钊听得心动,可是自己已是贬谪之人,为官时两袖清风没有积蓄,如今口袋空空迎风飘动,哪里吃得起酒?
见陆九钊面有难色,粗人马超亦爽朗一笑道:“诶,今日酒茶算我请客,哪天你有钱再还不迟!”
马超的酒桌上皆是商贾巨户,单认识陆九钊的就有两位,一位是“福寿坊”坊主崔千赫,经营寿山石生意,一位是“紫烟坊”坊主晏观,取李太白诗“日照香炉生紫烟”为坊名,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有半数使用他调出的香料。
“洛阳诗工?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只是……为何如此落魄?”晏观见到陆九钊走来,忙不迭起身相迎,可惜现在的陆九钊不是半年前诗文名噪京都被圣上赞为洛阳诗工的天才少年,现在的他,不过是个被贬谪回洛阳老家的落魄才子罢了。
“羞愧羞愧,朝野之上因为一语言错触怒龙颜,如今我已是个庶人了。”
“诶,别管竖人还是横人,酒桌之上大家都是朋友!今日陆兄弟只管畅所欲言排解郁闷,我马超请客,大家同我和陆兄弟一醉方休!”马超大掌一挥,侍女把客人的玉樽满上,那清酒荡漾,像极了一汪西湖凝在樽中。
酒过三巡,月上西楼,五位妙龄少女轻步走到殿前,马超见状喜形于面,令女子一字排开后说道:“这是回鹘女子,精通健舞,今日召这些异域风情来请诸君欣赏!”五女子身着青、白色折领窄袖长裙,头梳双髻,戴镶嵌珠玉的凤冠,羞羞答答,低眉浅黛,裙摆曳地好似沾着露水的孔雀尾巴。
旋律起,琴筝合鸣,丝竹缠绵如梅雨,忽而如一夜春风,鼓笛之音代替了琴筝,鼓声旋律激昂,笛声尖细明快,仿佛两军相战刀枪撞击,回鹘女子双臂张开,亦踏着旋律翩翩起舞。琴曲是《胡旋》,五女动作轻盈,急速旋转,好似一把花伞在风中肆意飞游。
半晌,回鹘女舞毕,晏观摆手使她们退下,然后放下银箸,问向陆九钊:“陆兄文高八斗,才思敏捷,何以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陆九钊闻言长叹一声,起身道:“素来东胡一族,偏安一隅不问中原,而近年时常扰我边境,我上奏多次请求出兵东胡解决此患,可是皇帝软懦不进良言,耽溺于酒色繁华之中不肯起兵事,不仅如此,还要把长公主远嫁东胡以求两国之好,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晏观察觉耳目众多不愿表态,但马超闻言后借着酒劲儿就大声嚷嚷起来:“那可不是?!虽然俺大字不识,但这点道理我懂,那西域来客与我国交易密切,其中有知心朋友但也有心术不正的贼人!和平哪能用儿女情长来换?向来都是谁的刀快就得听谁的!晏兄,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晏观赶紧端起酒杯,同时又把一杯酒塞到陆九钊手里:“来,陆兄,此遭遇我闻犹悲,日后需要哪些帮助,尽管直言。”
陆九钊端着玉樽,环看酒桌上的各位,无一不是崔千赫那般犹恐避之而不及的神色,心里陡然升起悲凉来。那一刻,他似乎明白,自己在这座城市中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罢了罢了。”陆九钊连连摇头,面露失望之色:“这将是我们最后一餐,明天我就要去洛阳了,日后若相见,必请诸位饮酒!”
崔千赫之辈闻听此言都松了一口气,晏观听后也是四处瞄了瞄,继而遗憾道:“惭愧啊惭愧,陆兄,明日我府内有要事,可惜不能摆酒设宴送别陆兄了!”旁人一听,也是连连推脱,无非是坊内有事不能脱身等云云。
唯独马超拍案而起,朗言道:“陆兄弟,我敬重你,明日我在家中为你设宴送别,虎锻坊是我的铺面,兄弟你可一定要来。”
陆九钊此时是个贬谪之人,生怕因为一面之缘连累了马超,他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马兄的心意我感激不尽。”
经过了一番推让,马超终于决定不为陆九钊送行,但他必须要给他一百两银锭作为盘缠。
待月上柳梢头,众人皆醉各自散去,陆九钊目送虎锻坊的马车载着烂醉如泥的马超消失在长街尽头后,自己也起步向相反方向独自前往,那数不尽的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退去,前方,是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黑暗。
【未完】
图:一支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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