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母亲

母亲走了。在这个7月的夜晚。

母亲走了。7月2日，当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知道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我心急如焚的赶回了远在乐山马边的老家。可是，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我多么想听听母亲对我最后的叮咛，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叫一声我的乳名。母亲偶尔在我们的呼唤下睁开了眼睛，盯着我们。那是一双曾经多么慈祥和充满关爱的眼睛，然而现在，她的眼里，充满着的却是无限的眷恋与哀伤。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母亲对我们多少无尽的期盼，多少无奈……

（一）

母亲之前一直身体不佳。在我读大学那年，为了供我读大学，爸爸去了离家很远的三河口，在表哥开的煤矿厂做起了老本行----会计，为我筹措每月的生活费。而唯一在妈妈身边的哥哥和嫂子也去外地打工去了，留下两个年幼的侄女在老家陪着母亲。一生勤劳的母亲闲不住，喂了几头猪，养了很多鸡，还种了不少地。由于操劳过度，加上一件突发的事情让母亲气血攻心，手开始出现间歇性的颤抖。那个时候不知道，妈妈的病就是帕金森综合症的前期表现。那个时候家里为了供我读书，经济还很拮据，没有及时送往大医院诊治。农村的医疗条件很差，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机会。

大学毕业后，为了早日减轻家里的负担，最后的暑假我没有回去看望母亲。我选择了留在重庆，开始了在重庆艰难寻找工作的行程。对于一个不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应届毕业生而言，要想找一份如意的工作是很难的。我于是选择了销售，选择了我最不擅长的领域----与人打交道作为突破口，从月薪几百元的销售员做起。工资虽然很少，但是已经不用父母再为我操心，不用再为我寄生活费，我非常高兴。我用去做兼职的方式多打一份工，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去七星岗一家火锅馆打钟点工，以此弥补自己工资的不足。然后，我就每个月给母亲寄回200—300元不等的生活费。

我在2001年的时候终于做到了公司销售经理（但是因为企业效益不好，我的收入还是一千多元每个月）。我和爱人商量，把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接来重庆住一阵子。母亲和父亲来的时候带来了大袋小袋的土特产，我去长途汽车站接他们的时候，都不知道两个老人是怎么把这些大堆小堆的东西带上的长途客车，而且他们中途还要转车。我去扶着手微微颤抖的母亲，眼睛渐渐变得一片模糊……

其时母亲走路还算利索，只是手明显不方便，吃饭的时候抖过不停。我和妻子带母亲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这种病不好治疗，开了些药，说只能维持。准备带母亲去大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母亲一直不愿去，说：“你才工作，还没有积蓄，我不想你去花这笔开销。你们的婚事还没有操办呢？还要买房子呢，还要生孩子呢…….”在母亲伟大的理由面前，我没有坚持带母亲去大医院检查。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坚持送母亲去最好的医院检查治疗呢？这应该是给母亲一次最好的治疗机会！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后悔和遗憾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我忙于工作，只有周末陪父母出去看看重庆直辖后的变化。母亲很高兴，很知足。在我租住的小房子里，没有怨言，只有对我的期盼和鼓励。对于这个家里、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母亲在和邻居的聊天中，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我的内心愧疚不已。

住了短短几天后，父亲带着母亲坐火车去河北邯郸，到远在那里的二姐和弟弟那里玩了一圈。这是母亲一生中唯一出过的远门。我曾在那时告诉自己：妈妈，我一定要打拼出一片天，接你到我们自己的新家来住，享受都市的生活；用我自己的车来接你，不让你再去挤公交车；一定让你坐上飞机去旅游，不要再去挤火车……然而，多年后，当我可以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母亲的病已经加重了，行走不便；当我能带母亲去好医院治疗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已经晚了…….

我真的不能原谅我自己！

虽然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我每个月为父母寄回生活费孝敬他们，虽然一直以来，父母对我的“孝心”夸爱有加，虽然父母处处为我着想，从来没有埋怨……但是，我在母亲生病关键时期的无能为力，在最能治疗的时机面前选择了莫动于衷，都将让我无法面对生我、养我、爱我的母亲。想起在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在《大学生》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短文，叫《孝心无价》，但是我自己，就是我自己，却把这无价的“孝心”弄丢了！

（二）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善良、为人敬佩的一生，命运却是坎坷曲折的。

母亲一生中，生养了我们6姊妹：3个姐姐，一个哥哥，我，还有一个弟弟。但是母亲一生中却喂大了7个孩子。最长的那个哥哥，是我大伯的儿子，大伯在中国闹饥荒吃“低标准”那个年代饿死了，大伯母改嫁了。那时候母亲刚嫁到我们家不久，还没有我的姐姐她们。母亲义无反顾的把5岁的大哥接到家里，在微薄的口粮中省吃俭用，把大哥当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抚养成人。因为大哥从小叫母亲“幺婶”，后来的大姐、二姐她们也就跟着喊“幺婶”，以至于后来我们几姊妹都喊母亲---

“幺婶”，还以为“幺婶”就是“妈妈”的意思。这种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而全村的人也都跟着喊“幺婶”。据邻居们讲，如果没有“幺婶”的话，你那个大哥早就不存在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母亲视如长子，不但把他养大成人，还替他成家立业。在大哥而立之年，为大哥操办了全村乃至全乡最为体面的婚礼。侄子们降生后，母亲也一直接济、帮助着他们……

母亲刚嫁到我们家时，正遇上灾荒年月。父亲那时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教书，算是当时吃“皇粮”的知识分子。爷爷去世早，只有勤俭持家的奶奶和5岁的侄儿在家。不久，奶奶也在操劳与饥饿中去世。母亲一个人在家，以一个农村女子的柔弱之躯撑起这个家，让父亲能在远方安心工作。然而，不幸再次降临了我们家----父亲被查出患了结核病！！这种病在当时几乎就是绝症！父亲终日咳嗽，吐血，很严重。母亲四方奔走求医，后来医生都喊放弃治疗了，母亲却始终不肯。其时的母亲还年轻漂亮，如果放弃父亲的治疗，不仅不用欠债，而且还有更好的选择。母亲却没有丢弃任何可以治疗父亲的希望，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起早摸黑，不远几十公里的山路（以前还没有公路），翻山越岭，徒步去县城换药。赶回来后还得到生产队去赶活，以换取维持生活的工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妈妈的不懈努力下，父亲的病竞奇迹般的好了。亲友乡邻们无不对母亲敬佩有加。在父亲病愈后，才开始有了姐姐、哥哥、我和弟弟，才有了我们这么一大家……

母亲受人尊敬，不仅仅在家里。村里的老老少少，左邻右舍，只要有困难，母亲必全力相助，不计报酬；有的人不但不感恩，有时还想方设法害我们家，但都因为母亲的善良、大度、大爱而一一化解了。母亲没有读书，没有文化，但却知道做人的道理，她一直告诫我们：“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多做好事。”受母亲影响，我们6姊妹在村里都是口碑很好的好孩子。

（三）

母亲的前半生在辛勤操劳中度过。她以一个传统母亲的美德培养了我们。在风雨飘摇中支撑起了这个家。这个家在多年以来，都被乡邻们视为学习和效仿的榜样。

然而，母亲却没有享受到生活带来的幸福。

在我们姊妹都成家立业之后，在能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却落下了疾病。病魔纠缠折磨着善良、勤劳、贤惠的母亲。就连在临走的时候，母亲虚弱的身体依然在和病痛做着抗争。

我的心在为母亲流血！

母亲，您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一句话，虽然我知道您有千言万语难以诉说；

母亲，您走了，带着对我们无尽的爱，带着您对子子孙孙无尽的期待，带着您勤劳质朴的心，带着我对您没有完成的心愿，走了；

母亲，您走了。看看吧，您已经回到了您为之操劳一生的家，这是您带领我们全家一砖一瓦建起的避风港湾；您回到了属于你奋斗过的山清水秀的美丽山村，这里有青翠欲滴的竹林、参天大树与您相伴，这里有连绵的青山与您守望。在这里，有您辛勤耕种过的菜园、田地，有您喂养过鱼儿的池塘。

母亲，您走了。所有的孩子、孙子来到您身边，可是您却不能听见我们的呼唤！所有的亲戚和乡邻都来看您了，所有人对您无不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对您不幸离开的唏嘘哀叹！风在山野吹过，雨在七月的空气中滑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母亲，愿您在那个没有痛苦与折磨的地方，一路走好！

                  写于2011-7-30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再次怀恋母亲，愿母亲在天堂能够快乐，2019年11月6日，农历10月初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