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最近中美贸易战沸沸扬扬,我想起书架上一本书,拿出来翻翻。
【 书中摘抄 】
如果国家/政府权力过大,经济上可能自我封闭,或是出现保护主义。但如果市场自由过分,世界经济又可能不稳定,并且也没人来保障百姓,造福地方 —— 其实从市场自由中获益的人,本该尽一点社会责任,兼济天下。
超级全球化,民主,和国家/政府的强大,是个 “三角形” 矛盾。我们不可能三者得兼,最多三者得其二。
什么意思?就是,我们想更深入 “全球化” ,还想享有 “民主”,那 “国家/政府” 就不可能强势。
“国家/政府” 想强大,还想更深入 “全球化” ,那只有忘了 “民主” 。
还想要 “民主” ,还想 “国家/政府” 也强大,那只好告别 “超级全球化”。
【 引子 】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在西雅图,至少四万人,在世界贸易组织(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缩写WTO )开会的地方游行,抗议 “全球化” 。发生了冲突,商店玻璃都碎了,大火,胡椒喷雾,催泪弹,橡胶子弹,瓦斯面具 …… 警察一个个手挽手,高举警棍,脸绷得像块铁。
世贸会原打算有个开幕式,只好取消。几条街烈火熊熊,烟雾滚滚遮天蔽日,似好莱坞大片。电视切换到哪个频道,解说员都鼓着眼睛, 说这是自反越战游行以来少见的一次 “riot” ,暴乱。
那时的抗议者,看上去还是少数派。美国国内刚开始关注全球化的一些弊端,比如劳工待遇,环境污染。当时多数国家和政府,还在虔信 “去贸易壁垒”、“减低国际间贸易的成本” …… 是国家富强之 “唯一” 出路。
世态如云变。二O一五年,美国大商人特朗普,在总统竞选中奔走承诺:上台之后,我会反全球化。
二O一六年,英国公众投票脱离欧盟。
二O一七年,法国的玛丽娜. 勒庞,一提起 “全球化” 三个字,就面罩寒霜,声音暗哑,不见了法式女政治家的优雅老滑。
这本书的作者,丹尼 . 罗德里克,指出,此众生相,皆因 “ ‘国家自我管理’ 与 ‘全球化’ 是冲突的,根深蒂固,很难调和”。
他写下:“为政临民者,比如政府、政治家,有责任教百姓放长眼光,教老幼妇孺也明白:开放和贸易是有好处的。
同时,国家也有权力捍卫自己的法制,价值观,捍卫世俗民生的需求、通过民主表决出来的东西。”
“全球化不是 ‘目的’,而是 ‘手段’ 。什么是全球化之 ‘目的’ ?是国家能繁荣,自由。”
这本书出版于特朗普之前、英国公投脱欧之前、玛丽娜 . 勒庞之前,很早就在辩证全球化怎样理性、均衡,怎样造福各方。
它提出的 “三角矛盾” 理论,如一灯高悬,照亮全球化险流湍急的暗夜。
【 全球化当初 】
书中先回溯了一下全球化的历史。
二战接近尾声,美国经济学家哈利.德克斯特. 怀特 ( Harry Dexter White),和英国经济学家约翰. 梅纳德. 凯恩斯 (John Maynard Keynes) , 约了几个兄弟国,想设计一个比较开放的体系,方便国家之间互通有无,恢复打仗破坏了的经济。
他们对这个怎么设计,先心里打了个底:这一仗打得,死了五六千万人,国情悬殊。不顾各国实际,政治和经济会继续动荡。
一九四四年夏天,新罕布什尔州,他俩和四十四个国家的代表,开了个会,搭出个框架来。
碰头的地方,在皑皑雪山脚下的一个城,叫 “布雷顿森林” ( Bretton Woods ) 。此地夏天凉快,适合开会,放眼满目青山,古松森然。所以开会的结果就叫 “布雷顿森林体系” 。
第一,各国老百姓就业问题,自己内部经济怎么增长, 社会保障、福利怎么搞。
第二, “多边、多元” 。用 “世界银行” 、“国际货币基金” 、“关税暨贸易总协定” 等,搭起一个国和国做买卖的规矩。
当时美国方兴未艾,这个新规矩,老大哥当仁不让负责推行。但新规矩本身,目的是尽量照拂体系里每一个签约国。
赤裸裸弱肉强食的,需受些个拘泥。帝国主义的,也不能总一厢情愿强买强卖。
“关税暨贸易总协定” 效果不错, 推翻了很多关税壁垒。世界贸易在一九四七年到一九九O年间,每年涨幅平均百分之七。
这个体系,给签约国留有一些自为空间 —— 每个国家量体裁衣,根据自己国情,制定税收,福利,劳工政策… …
按照罗德里克的话,就是 “资本主义以不同面目出现” (capitalism varieties) 。
法国搞自己的计划指导性经济,瑞典搞高福利经济,德国是社会市场经济,日本是保护传统同时扩大出口、两条腿走路的经济。
“布雷顿森林体系” ,垫下全球化的一块基石:它允许国家经济自主不受干扰,但也不鼓励谁 “ 恶性” 自我保护,壁垒高筑。
从此,战后经济重建三十年挺顺。
【 全球化走向 “超级” 】
到了七十年代,各国各自壮硕,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莽长。旧体系无法适应巨变,一九九五年, “世界贸易组织” ( WTO ) 取代了 “关税暨贸易总协定” 。
这一回,政府和专家的逻辑是:全球化的路,走了这么久,这么顺,大伙觉得效果不错,那么让经济 “进一步” 自由,没有约束,让金融市场没有交易成本,岂不更美哉?
新规矩,味儿变了。原来的 “协助各国自主发展” ,失控渐变为理想主义气息的 “超级全球化 ” ( hyper-globalization ) 。
在同一时代,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阵营轰然坍塌。
经济学家点头:政府是妖魔,这一股青烟,最好镇在宝瓶中,永不放出。这个观点,也渐变成了一种意识形态。
大企业趁着新思潮,呼吁 “减税” 。工会也很难像以前那么据理力争了。松绑的松绑,解禁的解禁,什么都被标签上 “对自由贸易故意设障”。
农业和服务行业,也顺手塞进了WTO的篮子。
又过了几年,各国边走边发现,WTO远离本乡本土,很难考虑每个国家具体情况。被它挚肘,滋味尴尬。
而且,随着全球化升为 “超级” ,九十年代以来,美国从发展中国家的进口翻了一番,问题来了:发展中国家的工资,比美国要低得多。成本低的这一头红火,另一头成本高的,不景气难免。
于是像开篇一幕那样,一九九九年,西雅图WTO会议楼下 “暴乱” 了 。憔悴中年汉,苍黄妇女抱紧惶然婴儿,标语上缀满惊叹号: “WTO是破坏环境的帮凶!” ,“WTO任凭工人生活恶化! ”,“WTO扯着自由旗帜,欺负发展中国家,偏袒资本家!” 。
一个疑惑,渐渐露头:收入分层,贫富差距拉大,跟 “全球化” 有没有关系?
然而,在八、九十年代, “华盛顿共识” 那一套 “新自由主义” 的政策,被拉美和东欧发展中国家的决策者奉若神明。
“极端主义” 者,推崇贸易完全自由,反对一切 “偏袒”,反对 “保护” 自己国内劳动力不受冲击。
如果有人站出来问,是不是政府该干预一下?或者,要不要和传统相结合,比如,用补贴“国产” 替代 “进口” ?都会被扣上一顶 “保护主义” 的帽子。
“ ‘全球化’ 成了一只当街神牛,只许顶礼膜拜,谁也动不得。”
【 中国和亚洲四小龙 】
接下来,罗德里克特意描述道:与此形成对比,中国和亚洲四小龙,也半开怀抱,迎接世界,但实际操作更微妙、现实主义。
一九九三年,世界银行出了一份报告:《 东亚的奇迹:经济增长和公共策略 》,讲的是韩国,香港,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印尼,这些国家,如何用国产替代进口,一步一步成功进化为 “出口国” 。
“但如果你仔细琢磨一下,这里头,除了香港,剩下的都不是 ‘完全自由’ 的市场经济”。
中国和印度,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成绩斐然,罗德里克说,正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基本是按照 “布雷顿森林体系” 走的,而没有 “超级全球化” 。
这两个国家,不曾完全打开自己,完全打开国际贸易,完全打开金融市场,而是搀了一定程度的 “保护主义” ,结合了自己的实际国情,比如:扶植国有企业, 政府干预经济。
他感叹:“中国一直到二OO一年才加入WTO。 因为到此时,它的工业基础已经相对扎实。准备好了,能受得住来自世界赛道的硬碰硬了。
到了这时候,中国对 ‘自己家’ 工业保护的政策才减少,关税才降到个位数。”
鲜明对照的是,拉丁美洲,非洲,他们的总统,国王,酋长,执政官,拥抱了超级全球化,国力却增长缓慢,甚至停滞。
【 金融也全球化,谁受益?】
一九九七年以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 )在发展中国家推动 “外资自由流动” 。
IMF说,资本如果 “更自由” ,如果把全球当成一个大市场,那么没钱的人有钱用了,有钱的人多出来的钱,也可以找到 “最经济” 的地方放下去。
发展中国家有点犹豫。 “完全自由化” ,就意味着防范 “热钱” 的安全阀连根拔起。
“热钱” ,是赌汇率波动的短期借贷资金。这些投机的纸头和数字,排山倒海而来,一有风吹草动,一声口哨,就像澳洲土人的飞去来器一样,又呼啸而去,带着利润,落回资本家的口袋里去;基本不会留在海外建厂,或给当地草原上水田里光脚站着的茫然的男人以新的生机。
弱小经济体不反对外国投资,但 “热钱” 雷霆万钧,自由来去,谁都希望能留个 “安全阀” ,保护自己,不被这金灿灿海啸冲击得粉身碎骨。
在金融投机家眼里,发展中国家,只意味着巨大的金融市场,到处都是未开垦的荒原,聪明的人,要捷足先登。
二OO七年这一年,全球一天就有3.2万亿外汇在空中 “自由” 来去。这样的数字巨人,映得国际贸易中的 “实际商品” 或 “服务业” ,像阴影下营养不良的侏儒。
它也让国家不稳定,“产能” 、“物价” ,都动荡不安。
罗德里克同意说,八十年代以来,随着金融的 “更自由” ,资本的 “更大” 流动,经济的确增长着。但他分析,“仍然比不上” 二战后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涨幅。那时候,国家可以对 “外来资本的投机” 有所限制,坚持自己家的经济自己有最终发言权。
他画了一个问号: “主张超级全球化的人总说,市场自由,资本无拘无束,‘自然而然’ 会让各国市场发展达到良性平衡。‘因为从理论上来讲’ ,一个自由的竞技场,自然会奖勤罚懒,优胜劣汰。
可是,我要问,老百姓需要的,整体国家追求的,和资本家、市场所追逐的,是同一个目标吗?三者的目光,在一个焦点上吗?”
【 三角形矛盾:民主,国家,全球化 】
二OO七年到二OO八年,全球金融危机,美国为震中,海啸全世界。美国普通民众对全球化的热情温度一低再低,资本家和经济学者也在反思。
罗德里克提出了一个理论:民主,国家政府权力,和经济全球化,三者本质上是冲突的,是一个 “三角矛盾”。
如果我们偏执于超级全球化,不是没有代价的。代价是:老百姓自己国家里的事儿,很难说了算,比如劳动待遇,环境保护,社会保障。这些都是民主的一部分,所谓 “民有,民治,民享”。
如果 “民有,民治,民享”,是我们一直最在乎的,那么,剩下的,只能在 “国家政府权力” 和 “全球化” 之间二选一。
经济全球化,跟地球公共资源管理又不一样。
比如,温室气体排放,对全球气候都有影响,但各国都变成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互相指责。这是个典型例子:面对公共资源,国和国之间,要合作,要共赢。
相比之下,单单是 “经济” 的全球化里,其实是没有所谓 “共赢的、公共的经济资源” 的。贸易,一买一卖。这个过程里,买卖双方,自然先考虑得失。
优先考虑自己经济内部,不能简单说是自私,也不能说是 “闭关锁国”。其实,优先考虑 “人” ,考虑民生,这是一种民主。
这种对 “人” ,对 “民主” 的考虑,不靠自己内部维护,单靠国际仲裁,是会落空的。
国际贸易,带来好处的确大。政治家和新闻工作者,也确实该宣传,让坊间百姓理解做买卖的好处。但世界不是个简单乡下集市,它更像一匹锦缎:各国有自己的经济利益,政治利益,习俗,信仰,立法,价值观 … … 经纬综合,纵横捭阖,才织成一片波谲云诡的锦绣。
所以 “全球化” 的手,不能伸得太长,不该干涉一个国家政府的自主权,也不该有碍一个社会的民主。
单个儿国家既不能闭关锁国,但也不可能所有国家一起搞出个 “全球政府”,管所有的人,那怎么办?
只有一条其实是回归常识的路:给各国更宽松余地,更多民主,尊重他们以自己力之所及,参与全球化。
“有的人,对自由资本主义抱有一些教条和理想,如今可能有点儿焦虑,他们看到了一个现象,就是 ‘国际市场越大,本国政府就越大’ 。因为毕竟市场不在真空里,它是要靠行政来维护的。开放,必然带来冲击,政府要有相应的力量,才能保护在市场里的 ‘人’ 。”
“所以,全球化的讨论,重点不在 ‘该不该参加’,而是 ‘如何参加’ 。应从各个国家现实出发,而不是从 ‘意识形态 、教条、理想’ 出发。”
“规矩要少,不能僵化,只能是薄薄的一层。要给各国政府足够空间,在里头转身自如。这样,既避免全球化的短处,又保留了它带来的经济好处。全球化要动脑筋,通情理,而不是一味把口袋撑到最大,极尽全球化之能事。”
“我课堂上一个中国学生说 ‘我们中国人讲,国家是要开放的,但是窗子开了,必然有苍蝇飞进来。你要上一层薄薄的纱窗,这样,新鲜空气也有了, 飞虫也挡住了 …… ’。 我常在人前举这个例子,觉得这话特别有中国的智慧。”
【 删节与版本 】
台湾版本翻译为《 全球化矛盾:民主與世界經濟的未來 》。
内地版本翻译为《 全球化的悖论 》。
有时候,翻译过来的文字,有股 “翻译腔” ,反而有点 “绕” 。 这本书的英文明白晓畅,不 “绕” ,没有晦涩大词儿大叙述,而且没有任何图表。适合对经济好奇,却没有专业背景的普通爱书人。
书里有两处专讲中国走过的路。我不知中文版有没有删节。如果没有删节,读者可以听到隔着大洋的一个声音,如何分析中国体制的 “特殊”,如何剖省美国自身做得落后的地方,并如何赞美中国和其它发展中国家的不寻常。
像费孝通说的那样, 一个好的社会学家,不会被庸俗化,也不是 “做好事” 的传教士。他应该有对人情世事的理解洞察,但不被情感和政治左右,用 “赛先生” 逻辑实证的方法,做历史的主人。
【 作者简介 】
丹尼.罗德里克 ( Dani Rodrik ) , 一九五七年生人。现任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也在普林斯顿教过书。
他长在土耳其。父亲的生意是做笔,靠着土耳其的高关税壁垒,得以经营下去,供儿子从伊斯坦布尔的高中毕业,去美国上哈佛的本科。
土耳其横跨欧亚大陆,西南边不远就是非洲。一个小岛,却信仰与政治盘根错节,几千年推翻来推翻去,大地浸饱毒酒和热血。跟中国人似的,土耳其人自古见事儿极多。
也许因为来自这样一个地方,又去国离乡到了北美洲,所以他看问题比较开阔,能从古今看,东西看,南北看,欧亚美非看。
他所著甚丰。跟全球化问题有关、且有中文版的,除了我们正在谈的这一本,还有一九九七年,《 全球化是否走得太远 》。二OO七年,《 一个经济,多种配方 》。
呼吁 “理智看待全球化” ,他的声音在华盛顿颇有分量。先前 “超级全球化” 还是主流思潮,他没有怕国内 “主流” 经济学者圈排挤,是极少数最早提出不同意见的人。
在 Youtube 上看,二O一一年五月,在 “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 ,这本《 全球化的矛盾 》新书发布,所长弗莱德.伯格斯滕( C.Fred Bergsten )主持现场。这个所,是美国可算排在前两位的民间智库。
掌声过后,罗德里克走上台,扶正麦克风,说:“我的前一本《 全球化是否走得太远 》,当年,九七年,就是咱们彼得森研究所给出版的。
一开始我给起的书名,叫《 国际金融的整合,究竟什么时候能到头儿 》。弗莱德把样书拿在手里,一看书皮,摇头,嗯 … … 后来他给改成了《 全球化是否走得太远 》。( 观众笑。)
靠我原来那个书名,估计上不了《 纽约时报 》畅销榜。( 观众笑。)
当时的舆论下,我这反全球化的声音,跟周遭的信仰对比,好比是当年尼克松在中国( 观众笑 )。走到今天,现在这本新书出版时,华盛顿的情形,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近年美国对全球化的态度,的确有变。特朗普对华发动贸易战,反映的是全豹一斑。
有个说法,说在美国,“经济学家” 是政治生活的 “大祭司”( high priest ) ,意思是这一群体的意见挺受重视,向上,参与 “国计” ,对下,代表 “民生” 。
民生,是经济基础,国家和居民切身利益。国计,是上层建筑,政治、军事决策, —— 大祭司们能坦言进谏,国家政策就有可能改变。
也有美国国内文章称罗德里克是 “美国政治经济圈的蝙蝠侠” 。
他在 Youtube 上的访谈很多。目光炙热而严冷,态度中肯端肃,没有学究气,幕僚腔。谈及竞争国,比如中国,也富于理性,同情公允。讲起话来,条理严密,顿挫有致,让人感到一种美。一种逻辑的美,思想的美,豁然贯通的美。
中国人和外国人在 “学而优则仕” 这一点上,没有不同。有社会责任感的思想者,终究想把 “政治” 与自己的学术结合起来,学术理论用于治国,想把 “学人话语” 转化为 “经世致用 ” 。
如果位置再高级点,进到官宦阶层,古代称这种人 “士大夫”, 区别于普通官宦。
中国近现代里这种人,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几个特别有名的,比如费孝通。费老常说自己自乡土中国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一辈子不过是追求 “富民” 的理想。
西方也有士大夫,叫 “政治型学者”。像罗德里克这样的算一个。但严格地说,他虽然在华盛顿有影响,但工资只由哈佛大学出,身份只在民间智库,所以他还只是一个 “士”,没有上 “大夫”。
罗德里克的一些访谈,我反复地看。台上的人,谈自己的新书,谈政治、经济、坦言心中所想。台下的人,举手大声提问,关于自己国家,关于欧洲,关于中国。一群成年人,有笔挺黑西装、皮鞋锃亮的,有旧衬衫灰球鞋、不扎领带的,兴致勃勃,理直气壮,元气饱满。
不由得让我想起,宋朝,有个韩城人,叫田益,敢直言进谏,言辞锋利。黄庭坚就要给他改个字号,说,你该叫 “田友直” 。 “夫直者,刚者之长也。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
其实这个典故,来自更早,史记,《 商君列传第八 》:赵良曰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
司马迁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两行话时,不知是受宫刑之前还是之后。
武王过去了,殷纣也过去了。落日西飞,大江东去,两千多年也过去了。一九九四年,有个写书的 “老人儿” ,曾经的右派,汪曾祺,在《七载云烟》里,闲聊到西南联大:
“ …… 更重要的是使学生接受了民主思想,呼吸到独立思考、学术自由的空气,使他们为学为人都比较开放,比较新鲜活泼。这是精神方面的东西,是抽象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格调,难于确指,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存在。如云如水,水流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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