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二】

二月。

挪威的春季甚至要寒于远东某些国家的冬季。如此，便总是冬与春连在一起，唯有在树上新冒芽的嫩尖儿里方能寻到些许春意。他到这儿不久，下榻的居所似乎是新建。往空气中渗漏着大量原木的清香。居所离主人家不过数百米，陈设简陋，只有几副桌椅和必备的茶具。他早早起来，要穿过树林去主人家道谢，为了有不错的安身之处，也为了这沿途展开笑颜的花草。他哼着小曲儿，编排着见面时将要说的话。巨大的红色杉木筛过早晨太阳浅薄的光，滤下一层浅白的光雾。光雾中，层叠的虚影让人迷失了方向。走了约莫半盏沙漏的时间，他自言自语道：“古堡离这儿不够数百米，如果没有阻碍的话，方才走了如此久......我大概是迷路了吧。那，我就顺着一个方向走，林子不大的话应该能出去。”呆立片刻，他选定了一个方向，“轰隆”，天空响起沉重的雷声，原来那层浅薄的光雾是雨晕，本来林子里透不进来光，光线经历了无数次折射，于是就在林子里形成了虚影。“得赶快找人家了，不然就成了落汤鸡了。”想到这个中国的典故，他笑了，随着雷声踏上了前方的路。

暴雨如期而至。挪威的雨似乎是随着司雨之神的心情而落的。并没有在某些时段有某些显著的特征。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冬日的雨更凉些——于是干脆是雪了。他刚走出树林，便被雨劈头淋湿——所幸不远处有一个小木屋，层层白桦堆砌而成。外部透出黝黑的光泽来，看上去，是静矗了不少时节的造物。他快步走过去。走近了才看见悬挂在屋外的野兽皮毛。周遭的短平树桩上有深深浅浅的刀痕，大概是猎人的居所吧。他心里想着，隐隐有肉香在湿糜的空气中浮动，伴着淡淡的燃木之香。探头向半掩着的屋内看去，一个半裸着精瘦赤膊的汉子正用着一只硕大的是勺子搅拌着石锅内半熟的肉糜。身旁不过盈尺子的孩童眼巴巴的望着大汉手中的勺子，看摸样与其有七八分相似，眼角的神态更是如出一辙。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孩童机警地望向他。汉子见他浑身湿透，招招手让他走进来共同享受这难得的大餐，他低声赞叹一句，旋即躬身道谢向屋内走去。（手记：这情景，倒是在东方的山林里长常见：入山之前最健硕猎人围着虎皮，用村子里最大的锅为同行的猎人们煮一锅肉汤。打猎行程结束之后——通常在捕获一只猛虎之后，幸存的猎人照例要在村中的祭坛前祭献一条虎腿以感谢大自然的恩赐。感谢万物皆有其灵似乎是古来有之的观点，这个世界上不合理的事物似乎都是由神灵所辖的。）想到这里，眼睛突然有些湿润。汉子好攀谈，于是他知晓原来这汉子名唤威尔。是镇上有名的猎人，孤身在这林子里闯荡了了有些年头，妻子在镇子里，并不在这里住。闻他是新到，便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许多轶事。孩童咕噜咕噜地喝汤，闪闪发光的眼睛偶尔看向他似乎是装满了星辰。不过就瞥了他几眼，就专心对付起碗里的骨肉了。

干柴燃起的火热蒸腾着他身上的水汽，未加入辅佐香料的肉汤倒更有贴近于自然的味触。他许久不曾食肉，便觉得味若佳肴了。孩童只是伏在床沿，默默细数这如丝的细雨。是雨势渐渐歇了，浓郁得化不开的空气也终于弥解在了周围的草木之中。他于猎人相谈甚欢，不觉已至雨霁。雨一歇，孩童便一步一跳地逃出生天，伸手指着天上高声欢笑。穹顶之上，果然扯出了一条彩色的虹带。两人随之而出，并肩“畅饮”这快活的空气。即是他也惊叹于这造物的瑰丽，比之东方山林之中架于两座山岭之间的虹桥也不差半分。猎人见他痴了，便笑道：“北部田野盛产这些景致，但南部的花海绵延数里，更有爱琴海上的弥天红霞。那才是好去处。先生独旅，应当去南方看一看。”“倒是太奇崛却不讨喜了，花海横竖掺着人力。南方的爱琴海倒是有所耳闻，所谓：天海相接，弥望无际，天水一色。”他说着。转念想到今晨之事便要告辞，猎人也未留他，唤来自己的儿子相送，名为威利。威利跟着他，待得他寻到了正确的方向方才回身。临走之前，塞在他手里一件小巧的口哨。威尔倒是仔细，他笑笑，刚想道谢，孩子却已经转身逃跑了。翻过去是“W S”。

“少见的姓氏。”他浅声说道，天朗气清，难得的和煦阳光。也许这一生中，威利会度过许多个下午，但是与这个人的擦肩而过，却会成为他一生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