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我爱喝茶，但绝不敢说“品”。喝茶的习惯，是从小受了外婆的耳濡目染。

外婆今年98了，每天喝茶和吃饭一般重要，甚至可以少吃一顿饭，却不可少喝一口茶。一日不喝茶，口里便觉得没了味道，是涩，是干，是搜肠刮肚的想念。

自记事起，我就爱学外婆喝茶，学奶奶嗑瓜子。长大至今，嗑瓜子留下瓜子牙，喝茶成了日常。到了广东，本地人都说怕“热气”，吃瓜子自然是热气的，所以，瓜子是不敢太沾了，但是茶却越来越渴望日日相伴，改作业、读书、写字、都先烧好一壶水，慢慢饮，慢慢倒，作业改完了，茶壶里的水也空了。一个玻璃杯，一撮茶叶，一壶水，没有那么讲究，却喜了这份自在和留在唇齿间的清香。

外婆喜欢喝茶，也喜欢嚼茶叶。小时候看外婆坐在靠椅上喝完杯中茶水，就用她洗净的长长的手指把茶叶拨进嘴里，靠着椅背慢慢嚼，脸上一脸平静，眼里只有屋前的青山和被慢慢嚼碎的时光。外婆的手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手掌，手指特别长，指头上的褶皱一层层叠着，虽是皱的，但皮肤坚挺有力，白皙透红，绝不松垮。待茶叶嚼完，外婆又出现在井边，灶台边，喝茶的工夫是她停下手里的活儿，获得片刻歇息时对自己的最好犒赏。

能在外婆家长住的日子，记忆里总有外婆一个人端着茶杯喝茶的样子。那时的我，总爱凑到她跟前，闻闻新茶散发的清香，学着她吸着气巧妙地喝烫烫的茶水却不被烫到，用手指挑着茶叶慢慢入口嚼碎，尝到那虽苦却又甘甜的茶香。妈妈总说儿时的我嚼了太多茶叶，所以面黄，却依然挡不住我偷嚼茶叶的喜好。酒席上，春节时分，到别人家做客，热情的主人总要端上一杯茶迎接，小孩子一般都不接的，只有我这个孩子总毫不客气地端来和大人一样慢慢喝，然后细细地嚼着茶叶，让那份甘甜留在唇齿间更久一点。

如今，喝茶还爱喝浓茶。上班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泡上一杯茶。喝茶提神醒脑，每逢周一，特别需要这样一杯茶让自己坐定下来。杯中茶叶在和热水相遇的瞬间就似乎被唤醒，一片片似乎慢慢活过来。当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悠悠地在杯中下沉时的样子，最是观赏茶叶模样的时刻——仿佛竭力舒展，回现云雾氤氲的山间，采茶姑娘灵巧的手中摘下时清丽的模样。我想，茶应该是有记忆的，能够存活成记忆中的样子，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很多时候，我们总叹息，时光是回不去了，但茶却不然。

曾读过一个名师说他爱喝茶，因为他是文人，是有文人的酸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苦来冲，茶碱是苦的，所以应该多喝茶，和浓茶。自觉这样的说法是幽默的，也是有生活意趣的。文人大概还有个特点，就是总能用文字调侃生活，并自圆其说，还能让读者心服口服吧。

杯中的茶，渐渐凉了。

嚼着茶叶，写下此文，告诉自己——

我不过是个喝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