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汤

近来竟然馋了一口绿豆汤，于街上购买了好几回，买的都是同一家的成品。与店主也算是旧相识。还记得当年她高中毕业，因长得瘦弱，开衣料店的母亲不舍得她去工厂吃苦，筹措着开了一家分店。小小的店堂，一侧摆了些布料，一侧放了个玻璃柜台，柜台里摆些女式内衣内裤类。小小的店堂，小小的她。她真的好小，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小小的眼，小小的嘴，整个人瘦得似弱柳扶风，一个未发育抽条的小女孩子。嫩生生的脸，嫩生生的话语，嫩生生的眼神，青涩就在唇齿之间。因年龄相仿，去过几回，唠过几回话后，也就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往后虽平日并无交往，但大家都在这么一个一嗓子就可喊遍全区的小镇上，商家就那么几家，谁谁怎样，总有渠道传出来。她的生意逐渐发展，店面一再搬迁。结婚生子。从依傍母亲而活，到一大家子依傍她运作，鼎峰时期开了两家店面，不仅养活全家老小，还买了房子，买了店面。所做生意也是与时俱进，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偶尔去她店堂时，她总是忙得脱不开身的模样，指挥着丈夫、母亲招呼顾客。孩子在一旁做作业，她忙里偷闲检查作业，会训斥几句。有时她祖母也会像个监控器一样的坐在店堂中，整个一家族企业的模样。而她嗓门清脆，做事爽利，像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强人。扶风弱柳已成了风中黄杨。

如今她的店堂还在老位置，是自家的店面。先前做的是品牌连锁的餐饮，因有着高山仰止的距离感，我从未涉足过。如今店面牌子早已换了，主人依旧。不知道具体经营什么，美团外卖上她的店只有一个产品，就是绿豆汤。先前经营品牌店时这也是夏天的主打产品，女儿曾叫过几回外卖，我跟着享过口福，味道还不错。想来如今即便从云端降落，手艺应该还在。于是路过她的店时我也顺带了一碗绿豆汤。确实还是先前的味道，量也足，价格也实惠。一回不过瘾，又去买过几回。熟面孔相遇，总要勾留着聊上几句。她手也不停，嘴也不停，多年招呼客人的热情劲似乎已经浸在骨子里了，成了一种本能。回应她的话的同时，我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对比当前，个子还是当年的个子，体形早已不是当年的体形，宽宽大大黑色的上衣掩盖不住皮肤的松弛，额前的刘海因嫌热全部撩上去用一个发夹固定住，几根白发便抢眼地在她低头抬眼间。语速飞快，语调高昂，说着儿女事，说着共同的熟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妇女，先前那个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倒有些模糊了。店堂里漂浮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各种杂物胡乱堆放着，光线有些昏暗，这里不像店堂倒像多年的居家。

她说，“你倒是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这类话先前我也虚荣地自欺，而如今，她就像一面镜子在我眼前。同在小镇岁月长河中穿行，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早已找不到一丝痕迹，我岂能还是当年那个我。就连绿豆汤都已不再是当年只有绿豆和红绿丝的简陋模样，如今的绿豆汤“奢华”得“绿豆汤”这个名字都有些羞愧了，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其中的薄荷味了，这大概也是绿豆汤最后的坚持。

提着绿豆汤，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大街熙攘的人群中，我只是人群的一份子，身上甚至没有薄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