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多年来,各地多有新举,楼高路宽车多,好多人认为是盛世了。赋这个陈腐的文体起死回生,成为好大喜功者的最爱,很有点引领风骚的势头了。
先写山川形胜,再述历史荣光,继而当今昌盛,结以展望祝愿。这结构,在一些文人笔下,已经比小学生写家乡、写扶老奶奶过马路还套路。这文体,行文浩浩荡荡,语势一泻千里,极尽排比铺陈,能一句写完他写十句。最适合去歌功颂德,最满足排场张扬心理。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都登过一些,我揣测是官员拉了文人为自己添光,文人靠了官员给自己壮胆。
写得早写得好的是魏明伦,这个小个子大才子鬼秀才。他不喜拍马,多写人文民间,文辞每出新意,更主要的是他有创见,小学未毕业但精研书籍,多有卓识,发出的歌吟都是自己的苦乐,绝不袭蹈别人,魏氏风格高扬。我佩服。
其余大部分就不足一观了。据说光明日报搞了“百城百赋”工程,为凑数而拉人命笔。这是以知识分子为主要阅读对象的报纸,当今知识分子群体已经解构,它的媚俗媚上媚权也可理解。报纸一呼,底下百应,有人趋之若鹜,为了一出风头。我根本不想读。可偏偏有人送来案头,瞄一眼想扔到火堆里去。百城一面,百赋同声,写历史自然悠久,写当今繁盛无比,拍马屁姿态毕现,你能看得见他伸出的长长的舌头,舔向官员的什么沟。哪里不是唱太平,何须再来颂盛世?官员的脸上已经磨了十几层营养液了,他现在再要你来抹一层护肤粉,你就受宠难抑?有些地方十分贫穷,官员截流扶贫款盖了高级宾馆,作为招商引资的政绩,邀明星站台鼓吹,献媚称赞的人排起了长队。文人的无良,无骨,无气节,无底线,已经让老农作呕。呸,玩弄文字者,小心出事被别人的文字玩弄。
有人在地方上有名气,所作的赋被县长派人刻到最大的广场,被刻到五星级风景区的入口,好像已经不朽了。不懂者啧啧,看穿者嘘嘘,只能说他溜须有术,巴结专业。他可能说别人是狐狸吃不着葡萄心理,但人家非不能为,是不屑为,嗤之以鼻走开。换了下任县长,也许一声令下,巨石被推倒当垒猪圈墙的根基,或者当做障碍物破碎垫路,甚至掩埋也都是正常的下场。
有人说起《阿房宫赋》,这骈体文的代表。我讲解时,学生说杜牧真能写啊,写到木头缝里了。我笑而止住了他们。杜牧对阿房宫形势的描写,谁能够?难道就只是“东临……,西望……,南依……,北踞……”的不能再滥的俗套吗?杜牧也写历史,但那是批判,是扇耳光,是指着秦始皇的鼻子骂。有这胆量的人不多吧?杜牧当然也写到他的当代,可那是映射警告,从无暇自哀到后人哀之,从后人哀之而不鉴之,到后人的后人再哀后人,整个历史就是哀哀不绝,从没断了哀音。这见识,谁有?少年们低下了头,他们领略到先人思想的光辉了。
还有人举出《滕王阁序》,说它不是赋胜似赋。一点不错。二十来岁的王勃眼光,足可让当今的文学博士汗颜,北大校长绝望。王勃说历史感人生,透着骨头缝里的凄凉,宿命和因果成了桎梏。初唐不是盛唐,还没有泱泱气象来雄视天下,整饬的文句掩饰不住青衫下的底气不足,当是齐梁余风和南北朝遗韵,他到底没有超越时代。华章文采第一,胸襟识见平常。
你也写赋,有毛无皮,有形无魂,有知识无见识,有智慧无思想,除了空空如也,施施然也,无一点意义。当然,也是时代假话,是社会独疮。《中华世纪坛》的铭文除外。
管住自己的心,拿稳自己的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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