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子
一过年,就想起小时候。
为什么那时的年味儿总令我遗憾未满?那单色的风情制造出来的浓厚气氛,如今怎么也设计不来。
那时候,秋天一过,我就盼大坑冰冻三尺,因为那样就能杀年猪了。猪肉能冻住,家家都张罗杀猪,今天张家,明天李家,十四印的锅灶垒在院子里,还互相请吃猪肉。吃罢一抹嘴巴回家,开始大声褒奖谁家的猪膘肥,血肠罐得香;小声贬损谁家抠门儿,故意把肉烀得半生不熟,还都是白花花的肥肉片子。
我家里好像没养过黑猪,父亲说黑猪丑,还能吃,为此母亲还和父亲争执过多次。母亲说父亲的令儿是傻子令儿,能吃和色儿啥关系。还说不能吃咋能长膘。父亲就笑了。
其实母亲一直不满父亲总过早把猪杀掉。她总骂父亲是为省食水。父亲不喜欢黑猪倒是真的;为省食水就更是真的。父亲勤俭节约出了名的。他说,搭二百斤糠换来十斤肉倒是也划算,可多卖出十斤肉,有时候一年都要不回来钱,不犯。
父亲也的确有抠门儿的名讳,不过父亲似乎抠的光明磊落。他决不会在杀猪当天拿烀不烂的次肉招待乡里乡亲,但他不说那样做的优劣。
猪杀了之后,肉是拿冰埋在窗下的,冰盔子像座小冰山,高过窗台。父亲每天都要往上浇水,说肉不封干也安全。为此母亲又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跟你家趁多少肉似的,是啊,一头猪,卖掉后鞧前槽,也只剩头蹄下水。
我人生中的腊月一直是喜气洋洋的。
腊八一过,父亲就要隔三差五进城赶集。起初是去问两个姑父搜集报纸来糊墙。两个姑父都是单位领导,只要父亲去走一遭,弄回来的报纸糊两屋子的墙和棚绰绰有余。父亲糊墙糊的叫一个板正。我给抹浆糊递报纸,字要一顺顺,拿倒了父亲便说,人大头朝下能走路吗?
糊墙之前要买年画。
其实那会儿家里可以不满年画的。每年腊月初十一过,说不定哪天就有锣鼓响,马铃儿响。人们听到了,都会向大道看去,是大队来给家里送年画,因为父亲不仅是退役军人,还是村里唯一的党员。那时刻是我该永远引以自豪。可父亲还是要买年画,买之前还要规划该买几张横的几张竖的。家里常常除了窗户,四处贴满年画,包括奶奶住的里屋。我和哥哥长大后,买年画基本就是我和哥哥的任务了。
父亲多半喜欢哥哥买的画。哥哥买的年画总会带上军人风气,因为哥哥也喜欢做军人,后来如愿以偿了。但父亲仍隔三差五去赶集,今天去给每人买一双袜子回来;明天去买几张彩纸回来,后天去买一盒茉莉香带上一包蜡烛一包洋火回来。
母亲会裁缝,业余爱好专业水平。一到腊月,家里几乎每天都有大嫂子们夹着崭新的布来。她们一来,母亲就去掀柜子,拿出竹木尺子和长嘴剪刀。她们是来求母亲要给她们的孩子做新衣裳。
记得那会儿村上就老妗母有一台缝纫机,妗母是不大会用的,缝纫机只做为家当。每缝腊月,只要家里一锁门,我就知道,母亲一准儿在老舅家给人家缝制衣裤。
可是我和哥哥,过年能穿上新衣裳的时候屈指可数。
母亲还会剪纸。但这活母亲基本忙在掌灯时分。每逢腊八二十六左右,家里的灯泡就该由十五瓦改换四十瓦。这时炕上灯下,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纸一沓又一沓。一折再折,大大小小,接着母亲兰花指一翘,剪刀呈现的是蝴蝶飞,花谢花开,一张张挂钱或窗花儿就成了。
这是炕头。炕梢放上一张木桌,舅舅在写春联。要么大舅,要么老舅,还记得有一年是姥姥。总之那时家家的春联福字,多数都由舅舅写,无论写春联的场子设在谁家,那些事先有准备的人,就都夹着红纸来了。
记得有那么一年,家里忙这些忙的大年三十才杀鸡。
家里杀鸡从来都是母亲的事儿。母亲杀鸡麻利,只听得滋拉滋拉两下,血就哗哗淌,随后两腿一蹬蹬,闭命。我从来不敢看母亲杀鸡,可她总让我给扯腿和翅膀。吓得我啊,鸡死了眼睛也睁也睁不开,粘连了似的。可每次叫我我又不敢违抗,因为父亲总有忙不完的活,哥哥那会儿又多半总在姥姥家,所以我逃不掉。
还沉浸在腊月里,沉浸于街头大红灯笼与乌泱乌泱的赶圩人构象的悬河,可春迫不及待的来了。那风,也转了方向,由北向东,悠然自得地吹啊吹。沉默已久的鞭炮终是耐不住寂寞,叮叮当当的活跃起来。它们一闹,人心就慌,手脚也忙乱,赶紧把大红对联和福字也贴上。
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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