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荒芜
偏偏
您坐下来歇一歇,沏壶茶,听一听王家坡的故事,再赶路不急。
如果你以前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现在裤兜里突然塞满了鼓鼓的钱;
如果你以前骑个摩托车就觉得挺拉风,现在宝马.奔驰突然在身旁;
如果你以前买一盒五元的香烟都得思前顾后,现在买一条软中华都不皱皱眉头;
如果你不懂的一夜暴富,如果你不晓得“王家坡子放的狗屁都是香的”这句话,那么再倒上一杯茶,听我慢慢的唠叨。
(一)
王寡妇的小儿子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听说全县才考上三个,要是放在几年前绝对会在十里八乡炸开了锅。总会有羡慕的家长指着自家的孩子抱怨“瞧瞧人家,考上大学就是铁饭碗了,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看看你,一辈子给地球刮胡子的命!”还有的人家会感慨:“八成祖辈的坟头上冒了股青烟,要不命能这么好”?然而,现在情况却变了。人们淡漠了这件事情,也许就会没事儿时候随口聊聊,随便说说。见得世面多了,哪能和以前一样,叽叽喳喳的。
(二)
王家坡子是个小村。村庄夹在三山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子弯窄的土路向外努力延伸着。站在山顶瞧这庄子,就像羊耳朵一样,注定没有财气发。人少,人都不如养的牲口多,而且这么山旮旯的地方,每年是嫁出的闺女多,娶进的媳妇少。为了维持村里的人气,只能没个命的生孩子。村里外号叫“母老猪”的徐大妮,八年生了七个孩子,生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死了。村里人悲伤了一阵子,也就和没事人一样了。穷人家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个“贱命”。村里人对徐大妮的感情是复杂的。有的妇女同情她,据说徐大妮的肚子,最后薄的能看清楚肚子里面的孩子。有的怀不上孩子家庭,会羡慕她,“看看人家那块地,什么时候种都有种,一年到头的不闲着”。风气一定,很难改变。越生越穷,越穷越生。这也就是所谓的“光棍村”“超生村”了。
王家坡子的生活就这样过着。早起,简简单单喝点稀饭;到了太阳走到正头顶的时候,就扛着农具回家做饭、吃饭;晚上,就大街小胡同的瞎扯淡。忙得时候玩土,闲的时候放羊,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的过。人走不出这山,或者说压根没想过走出去。世世代代这样过着,也就那样呗!
(三)
王家坡子变天了,有大事要发生。
严冬把“羊耳朵”冻的更小了。本来就瘦的路,雪一来,盖上,就看不见了。
初冬,一早。七八人,远远的朝村子走来。
住在村头上的老曾头,提着一桶尿,刚想着倒在菜地里。猛的发现了他们,老曾头警觉起来。他们是谁?肩膀上还扛着“大家伙”。老曾头又眯着眼睛好好看了看——确实不认识。老曾头赶紧放下尿桶,回了家给媳妇叽叽咕咕了几句,拿了一个长扁担出门了,出门正好碰见它们。
他们都吃了一惊。
“来干么里?”老曾头紧紧握着扁担,双腿成八字型,眼睛盯着他们手里拿着的铁家伙。
“大爷,俺们是省地质局的,”一位年轻的带眼镜的小伙子给老曾头介绍,随后指着旁边穿的挺周正的中年人说:“这是省地质所的王副厅长”,又指着一位头发发白的人说“这是省地质大学的刘——”
旁边的一位年轻的妇女干呕起来,水桶里的尿骚味,不断的飘出来。
老曾头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什么听长,不听长的。俺就问,你们是干么里?还带着这么多家伙(所谓的家伙,是他们带的仪器)”老曾头握着扁担的手,露出了鼓鼓的青筋。
年轻人急了,刚想着发怒。王副厅长笑呵呵的说:“大爷,您误会了,我们从省城来,据调查你们这里有铁矿,我……”
“么?铁筐子?”
“你们来偷铁啊!”老曾头,说到偷铁两字,故意抬高了嗓门。
嘎吱,木门来了,一个身材矮胖的妇女,猛的窜出门,朝村里跑去。
王副厅长几个人面面相觑,感觉麻烦大了。
果然,一会儿的功夫,从村子里头个,就黑压压的十几个人,拿着农具,朝他们奔来了。
城市人,顿时紧张起来。年轻的小伙子站在了前面,摆出一副保护的姿势。年轻的妇女,脸色铁青,直勾勾的看着村民手里的铁家伙。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架势,有的人棉袄扣子还没系好,漏出健硕的肌肉:有的手里握着铁铲,脸上露出一副要置人于死地的样子。
“大爷,怎么啦?”领头的一个汉子朝着老曾头说。
原本佝偻着背的老曾头,挺直了腰,说话也响亮了。
“他们,想偷咱们村的铁”
“偷铁?”有人小声说。
“看他们不像好人!”人群里有人说。
王厅长想解释什么,但没有开口。
不知不觉,村民竟然把城市人给半围起来了。
城市人抖了起来,从来还没有经历过这事情。
“看来,非得靠王家坡子的老办法来解决问题了——打架。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大民,大民”远处一位骑自行车的中年人,朝这走来。
大民,是村主任。
大民挤进人群,看到了王厅长一干人,连忙朝王副厅长握手。
“王厅长,不好意思啦!”
王厅长满头的汗,手心也是汗,终于大喘了一口气。心里想:村里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村里人都愣了。有的人小声嘀咕“他娘的,整差匹子了!”
大民朝着村民大声呵斥,“还不散开,还不嫌丢人丢的大,”指着一个秃头说“快去收拾收拾,沏上茶”还朝着秃头,使了一下眼色。
秃头心有领会,麻溜溜的走开了。村子的人也觉的太尴尬,也就散开了。
“俺觉得人家就不是偷东西的,再说咱村里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啊!”
“放狗屁,刚才你怎么不说,墙头草!”
“哼,屙屎不擦腚的玩意!”
大民拉着城市人来到了两间瓦房屋,这就是村委大院。瓦屋里的八仙桌上摆上了一盒大鸡的香烟,还有八杯刚刚沏好的茶水。
大民热情的请城市人喝茶。
王厅长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年轻人咧着嘴,拿茶杯往嘴口一碰,就放下了。王教授偷偷的到掉了茶水,还作出抿嘴的动作。
城市人在王家坡子忙起来了。从这个山脚,跑到那个山头,一直到天黑才停下来。临走拿了几十块石头。
在以后的两个月里。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波人,有干部模样的人,还有带粗项链的南蛮子。
总之,王家坡子要出名了。
(四)
王家坡子的山头上有铁矿石,南蛮子要在山上建大厂子。南蛮子说了,机器一动,就给村民发钱。每人每月四十元。南蛮子还说了,从下个月开始,月底去村大队领福利。
南蛮子确实也做了。
三月底,南蛮子在村大队里,支起了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大米。南蛮子操着带有花椒味口音大声的吆喝。可吆喝了半天,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最后只有七八个人去领了大米。
有人说,这大米有毒,不然会有这么好事儿。
有人说,领大米的人都是饿昏了头。
但领了大米的人并不昏。有的人熬了饭先给猪吃了,观察了一天,猪没有中毒。猪吃了没事,那就放心的吃了。
王光棍也领了大米,他才不管有毒没毒,回了家就支起了大锅,熬起了大米。大米的香味弥漫着周围,王光棍大口大口的吃着。围观看王光棍吃饭的人不少,有的小孩想吃,让大人呵斥住“越香的越毒大。”
一直到晚上睡觉,大米的香味还弥漫着整个村子,好香,好香……
王光棍没有毒死。就是第二天上了五次茅房。
大米没毒。
四月底,南蛮子又来了,还是发大米,这会没怎么吆喝,领走的大米却不少。
五月底,南蛮子发炮制的药酒,领的人又多了。
南蛮子不像是坏人。
(五)
天上掉馅饼的事少之又少,就算是掉也轮不到连鸟都不拉屎的王家坡子。对于南蛮子要发福利、建厂的事情,村里的老先生白头翁一直唱反调。白头翁是村子德高望重的人物。他学问高,知识渊博的人在村里受尊重,因为不识字的人太多。他年纪大,辈分高,村里人都得尊称他。他人品好,说话也有分量。白头翁一直没有领南蛮子的“救济粮”,他在村里一直再大声疾呼。“南蛮子精的很,能白白的给我们钱吗?听说南蛮子会贩卖人口,他是借着开山的名义,来摸清底细。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山,不能随随便便的开啊!破了风水,动了山神,咱们会遭殃啊!本来村里人对南蛮子就有意见,经过白头翁整天的叨叨,不免心里落个不踏实。
“还是喝几年墨水管啊,咱怎么想不到哪?”
“你他娘的整天捣鼓土坷垃,能比得过握笔的吗?”
这个事情在王家坡子看似平静面孔下,实际上心里没点儿普。村子里最着急的是村主任,刘大民。现在村里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白头翁为首的几户人家,极力反对南蛮子的行为,怕坏了风水,怕被贩卖了孩子。这伙人虽人少,但在村子里的说话分量大;另一派是村里的绝大部分人,他们觉得村里的老骨头太封建,有便宜不沾那不是傻瓜啊!再说人家南蛮子也不是那样的人嘛!什么风水不风水的,以前的人眼都瞎,看不出来咱王家坡子有宝贝,现在人家南蛮子看出来了,还不让人家弄,明摆着是嫉妒人家!村里的“大户”人家,王三愣子,家里有八口人,要是按南蛮子说的,一月一个人四十元,那么他家一月有三百二十块钱啊!这可是一个不敢想的钱数啊!在村子西头干小砖窑,拼死拼活一月才不到二百元。这便宜不挣,缺心眼啊!
刘大民早就了解了村子的情况,可是他是有劲使不上啊!对于开山建矿,他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刘大民前几天去镇上找刘镇长,没有找到。刘镇长去县城开会去了。
过了几天,大民又去找镇长。刘镇长在开会。大民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整整吸了一盒烟的功夫,刘镇长才和几位看似大领导模样的人走出会议厅。
刘大民躲在一旁,约莫着“大官”走了以后,才轻声喊了一声“刘镇长”。
刘镇长回头看了大民一眼:“大民啊,我正想找你。”
刘大民小步跑了过来。
刘镇长拍着大民的肩膀说“关于石老板(南蛮子)在你们山头上开山建厂的大决定,我们高层研究了,百利无一害啊!”说到百利无一害,刘镇长又重重的拍了大民的肩膀。
“刘镇长,俺村……”
“大民啊,一定要抓住机会,这是——好机会,村民工作多做做。”
大民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吱声。
刘镇长指着镇政府的二层楼,对大民说“你工作认真,又有干劲,我们心里都有数,县委领导讨论了这个决定,大力支持,难道还不相信大领导的眼光吗?”
大民似乎懂了什么,在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思考着刘镇长的话。
(六)
大暑天,蝉叫的最欢。赵家小学的操场上热闹非凡,镇委领导,石老板,两个个自然村的村干部(按说应该是三个自然村的村干部,赵家村不支持建厂子的规定,刘镇长发怒没有让他们村的干部参加)当然还有几百口子村民,把操场未得水泄不通。
刘镇长宣布了县领导的决定,同意在王家坡子村建铁矿厂的决定。
下面的村民乱哄哄的,根本就不在意什么狗屁决定。
刘镇长没有听到掌声,尴尬的坐下了,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石老板站起来了。
本来乱哄哄的村民,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个大胖子。
石老板用还算听得懂的普通话,说了“九月份开工建厂子,到了月底就发钱,每人每月都有钱,啥子时候都会发的!”
村民炸开了锅,听到每人每月有钱,都笑开了。
人哗啦啦的散开了。因为现场秩序无法控制,会议就提前结束了。
王家坡子、前山村的村民乐开了花,唯独赵家村郁闷的很。
(七)
按说,决定一定,厂子就动起来了。村民也都盼着发钱的好日子。可还是出岔子了,石老板又想中了一块好地。他想建一个活禽加工厂,而且要求给修好路。石老板很负责任的说:“活禽加工厂不仅仅能解决村民养殖的销路问题,还是吸收不少劳动力的,蛮好的啦!”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石老板的厉害之处。
虽然地很贫瘠,可那是农民的命根子啊!光是占地就很麻烦了,还要修路。于是,刘镇长召开紧急会议。镇委干部,各个自然村领导班子全部到齐。
从来没见过刘镇长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厚厚的手掌拍的座椅光光的响,在场的人员大气不敢喘一声。看来事情严重的多了。当然最紧张的无非王家坡子相邻的几个村子。其他村子的领导却高兴的很:“最好厂子建不起来,到头来竹篮打水—— 一场空,王家坡子还是吃屎的贱材料。”“瞧这几个月,王家坡子得瑟的那个熊样,以前是要饭的命,就是天上掉下个金疙瘩也轮不到他们沾光”。王家坡子村长和几个村干部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狭小的会议室,乱哄哄的,本来就闷的天气碰上这个破屋更是难受。有些村干部直接光起来了膀子,就差把裤衩脱掉了。
但都不敢走,只是等待,也只能等待。
刘镇长在办公室。
“二舅,我们被狗日的南蛮子给操了”刘镇长几乎是吼出来声调。
电话那边,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在办公室。”
“贺县长,我给你汇报一下,镇上引进项目的进展情况”刘镇长本来通红的脸瞬间变的和颜悦色起来,声调也温柔了,好似刚刚阉掉的公猪。
“无论出现什么困难都要克服,县领导高度重视你们镇的招商计划,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众望。”
“好的,好的,我们会克服一切困难完成项目。”
电话挂了,刘镇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
嘀嗒,嘀嗒,时钟再慢慢的响着。
刘镇长也在等。而且是很着急的等。额头上的汗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叮玲玲,电话响了。
“你能不能改改你的狗脾气,什么气都忍不了,当个屁大官”电话那边传来厉声的呵斥。
“是,是,是”刘镇长小声的说。
“现在是咱求人家,等他娘的厂子建起来了,再压压南蛮子。沉住气,才能干大事,无论如何办起厂子,有了业绩,我才能给你说上话。最后提醒你一下,你们领导班子有人上访,反对厂子进村,这件事不能拖太久,快刀斩乱麻,夜长梦多。” 电话挂了。
刘镇长也缓缓的当下电话,大跨步的去会议室。原来他没忘了还有个会。
刘镇长推开门,乱哄哄的人群突然静下来了。
“全力支持石老板的决定,划地,修路,和铁矿一块开工,双喜临门。”散会。
人群一阵哗然。
(八)
活禽加工厂定在了靠近乡公路的一片水浇地。
这片地属于赵家村子,赵家村子沸腾了。
但是又出问题了,这次不是南蛮子,是赵家村书记。他反对建厂。
赵炮头拿着一些资料去面见刘镇长。赵炮头叨叨了半天,刘镇长气的摔了茶杯,“滚,
你他娘的算老几!”
刘镇长越想越不对劲,一个村的土包子能有这见解?他想起二舅提醒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清早,赵炮头一推大门,发现一个黑塑料袋。他打开一看,一个折断的鸡抓,还有一个完整的鸡大腿。赵炮头心里明白了。
第三天,清早,赵家村大院召开了全体社员干部大会,讨论到底引不引厂子的问题。赵炮头身为一村书记,没有接到通知,也没有参加。会议由村委耿会计和妇联主任马主任主持,举手通过建厂决定。
第三天,赵炮头交出了村大印,不干书记了。
听说过了几天,镇上一副镇长被调到县城当主任去了。听说,没什么实权。
(九)
一盘鞭炮响,噼里啪啦,震的山窝子都颤抖。
厂子开工建设了。
石老板是个守信用的人。王家坡子发钱了,每人四十大洋。赵家村也发钱了,只不过每人十块钱,谁让之前得罪南蛮子来。本来村里威望很高的赵炮头,现在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赵炮头成了罪人,在村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外出打工了。
赵家村的人还是很气愤,但是见不到本人了,也就慢慢淡了。再说十块也是钱啊!总不比没有强啊。
(十)
安静的山窝子热闹起来了。
大机器隆隆的响,大汽车嘀嘀的响,大石头噼里啪啦的响,就连村里的土狗子也狂叫不止。
好热闹啊!
这时候,王家坡子比过年都热闹。许多常年不走动的亲戚,也开始凑热闹,多和王家坡子联系,吃不了亏。
王家坡子村东头有户人家,姓牛,村人都喊老牛哥。至于大名叫什么,都不清楚,当然也没有影响。老牛是个光棍汉,你可不要认为他是个糙人。年轻的时候老牛那也是一表人才,接近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王家坡子是有名的娶媳妇难,可是老牛不愁追求者。可照化弄人,正是老牛快要结婚的年纪里,父亲上山割草,不小心掉进“死狗窝(那是之前人们开山挖的一个大坑,因为坑深,人们形容就算是狗进去也出不来)”,当时大喊一声就死了。母亲伤心过度,撇下三个孩子,喝农药死了。老牛家的天塌下来了。
在家中三叔的操办下,丧事简简单单的办完了。年轻的老牛顶起了半边天。他去邻村小煤窑上干苦力,供养着家中的弟弟和妹妹。人们发现,曾经还是孩子的老牛,一下子长大了。他变的沉默了,而且学会了抽烟。村里有同情他们,经常给他家送点旧衣服,当时的老书记刘大头,还帮忙给他家种着地。就是这样,饿肚子也是经常的事儿。苦日子有了点盼头,老牛的弟弟考上了大专,去了县城,成为了吃国库的人员。一个妹妹嫁到了邻村,卖佳肴的一家。因为实在没有钱去供妹妹上学,妹妹一直怀恨在心,嫌弃老牛没本事,不中用,所以嫁出去以后就和家里断了线,没了联系。
年轻的时候下的苦力太大,而且腰也受过伤,老牛四十露头的年纪,佝偻着背,活脱脱一老人家。村里人都感叹,原本多么英俊的小伙,没想到啊!没想到!照化弄人啊!
有人为老牛打抱不平,打算揍一顿二妮(老牛妹妹的小名)。
老牛总是很淡定的说,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咱们管不住了。再说了,她混得好,我混得……罢了,罢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过去的事别计较了,提起来我心口窝子疼。老牛佝偻着背走开了,夕阳照在他身上,留下一条狭长,狭长的线。
一向消息灵通的二花听说了王家坡子的发钱以后,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虽说出嫁十几年了,可根还是老王家坡子的人啊!逢人就夸,俺老家也是王家坡子的人,俺还有个亲哥哥哪!
村里人都知道她的德行,都没好意思揭穿她。直到一天她带着小儿子在村里闲逛,又聊起来。
“妈”二花的小儿子抬着头,“你不是说俺舅舅早死了嘛?”
听这一说,众人都笑了。吕大娘正吃着的胡萝卜也一口喷了出来,喷的满地都是。
二花脸色通红,使劲踢了孩子一脚,板着脸说“瞎说,恁舅舅好好里,谁他娘的教孩子说的这些丧气的话!”
可能踢的太痛,也或者受了委屈,孩子哇哇的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就是你说的死了,就是你说的。”
围观的又是一阵大笑。
二花最终还是决定去趟老家,探探底。
二花骑着自行车带着二儿子进村了。
可能是二妮家里卖佳肴的缘故,她浑身上下透着猪下水的味道,肥大的屁股左扭右扭就像待产的母猪。
“大娘,大娘”二妮下车喊着一位包着黄头巾的老太婆。
老妇人停下来,放下手中的铁铲,抬头打量着。
“我,二妮啊!”
老妇人很惊讶的“嗷”了一声,眼睛瞥见了自行车上挂着的肉。
“俺哥哪?”
“恁哥不是早死了蛮。”老妇人用很鄙视的眼神看着二妮。
二妮的脸又红了,心里嘀咕着,没想到这事传的这么快。
“大娘,别人不了解我,你还能不了解我吗?这种话我能说出口?保不准哪个黄脸婆子说的,把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老妇人指了指西边“恁哥在黄土崖上放羊里。”
二妮听完,麻溜溜的走了。
二妮并没有选择去黄土崖,而是回了家。二妮生怕再遇到熟人,她三步并两步的来到了老家前。路还是原来的路,只不过门前的家槐已经亭亭如盖了。二妮望着家槐,呆了。她立在那里,望着家槐,像石刻的雕像一样,静静地站着。过了好长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走到大门前,门是锁着的。她踮起脚尖,朝大门东墙的一个破瓦缝里摸去。果然,钥匙还在那里。二妮摸着钥匙,刚想着打开门,钥匙刚刚插进去,但没有拧开。她想了半天,拔出钥匙,把手里提着的生肉放在门前,转身打算回去。
“不进去了?”
“没人,不进去了。”
“那……那……”二儿子指着钥匙。
二妮没有搭理,转头就走。
二妮一抬头,吓得一跳,一个带着草帽的,佝偻着背,手里窝着一粗木棍的男人,倚着土墙看着她。
二儿子吓的躲在了二妮后边。
二妮眼睛红红的,几乎是压着嗓子蹦出来一个字“哥!”
“回家了”老牛低声的说。
“嗯。”
老牛拄着拐,径直的朝门走去。
“家来坐坐吧!”
二妮想说什么,没有说,拉着孩子进屋了。二妮顺手把生肉提回家。
老牛回里屋拿了一个大石榴,笑着给孩子递过去。
“拿着吧,舅舅给你的!”
孩子还是有点害怕。
“这孩子面生!”二妮接过石榴放在了座椅上。
“快喊声舅舅”
孩子看了看二妮,十分小声的喊了声“舅舅”
老牛颤抖的身子晃的更厉害了,他激动的回了一声“哎……”,刚想抬起头来摸摸大外甥的脸。
大外甥又猛的藏在了二妮后边。
老牛的右手举在半空,抖的更厉害了。
“哥,俺来借点钱,恁大外甥要结婚了,女方要的东西不少。”
“大外甥?”老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二妮明白了意思,拍了拍小儿子的身子说:“哥,你真是上了年纪了,这是你小外甥壮壮,恁大外甥是虎子,今年都快十八了”。
“奥,年纪确实大了,确实大了”,老牛一声长叹。
两个人沉默起来,整个屋子静的很,似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二妮的心凉了半截,觉得碰了一鼻子灰。
老牛猛吸着汗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孩子结婚是大事,不能耽搁,不能耽搁……”
说完,老牛就转身去里屋里,拿出来一个铁盒子。二妮的眼睛立即盯着这盒子,这是她们老牛家用的储钱罐。
老牛拿出钱来,花花绿绿的,点出了二百八十块钱,递给了二妮。
“老腰是老病了,也不差这三年,两年的治,拿着给孩子用去吧!”
二妮本想立即拿过来,但没好意思!
老牛也没有虚让,把钱放在八仙桌上。
二妮边说着话边朝八仙桌靠,“哥,虎子娶媳妇的时候,俺接你去喝喜酒去”,还没说完话,就顺手把钱装起来了。
老牛没有吱声。
二百六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啊!一斤猪肉才5毛多钱,你算算能买多少肉吧!
自从老牛知道要去参加大外甥的婚礼后,老牛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去集市冯裁缝那里,做了一身衣服。去陈大夫家里,拿了十几贴膏药,贴一下老腰,总不能让外人看见亲舅舅是个罗锅子吧。老牛的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
在剩下的日子里,二妮总会在月末的日子里,晚上悄悄的去看望一下老哥哥。王家坡子月末发钱是个透透明明的事了。二妮子去了几趟,没有空着手,回过家。人一笑,眼睛一挤,别提有多富态了。
老牛的高兴持续着。村里的人却不这样看,都为老牛捏了一把汗。
有人说,二妮子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那孩子是有奶就是娘,心眼子歪的很。
有人说,二妮子心狠,让他杀个人,她都敢。她和老牛真么这么不一样啊!
有人本来想着劝说老牛,但每每看到老牛高兴的劲,就不忍心去打破。老牛吃的苦太多了,能高兴几天就高兴几天吧!
二妮这个月末没有来。
老牛很着急,不会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二妮下个月还没有来。
老牛还在等。
直到有一天,邻居黄大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告诉了老牛哥:“恁别等了,你那个好妹妹家里的儿子早结婚了!”
老 牛哥听了这话,立在了那里。
他不相信又不得不信。
第二天,中午了,老牛哥还没有开家门。他干什么哪?
后来,老牛哥卖掉了所有的羊,村里发的钱都买东西吃吃喝喝了。
逢人见了老牛就说,老牛哥比以前水灵了。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