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有多远呢?
书上说大概有十厘米。
十厘米,表面上看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可是放在地图上却足以横跨无数山川河海,荒漠沙洲,也是这十厘米让林烟用了三年的时间也没能抵达。
三寸河流林烟依旧清晰的记得,很多年前,那个被白雪覆盖了的早晨。当她手脚冰凉地推开礼堂大门,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眉眸如玉的少年。黑发温软柔顺,眼神清盈澄澈,十指纤长灵动地在黑白钢琴键上跳跃,一曲《卡农》静静地从指尖流泻而出,似轻轻低诉,似娓娓道来,曲调哀转起伏,连绵不绝,仿佛将世间所有的光华都敛聚于此。当两个相互追逐的音符终于在曲终处融合在一起时,林烟微微蹙眉。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浅川一中自建校以来就看重元旦,冷清许久的校礼堂在今晚自然是热闹非凡,台下熙熙攘攘,人潮涌动。林烟临时接过话筒顶替唐馨上台报幕,
“下一个节目是——小提琴独奏。”
清脆的声音划破喧沸的人群,话音刚落,礼堂的灯光猝然熄灭,只留下一盏聚光灯,映射出从帷幕后缓缓走出的少年,喧闹的礼堂一时寂静无声。林烟悄悄退至幕后,擦肩而过的一瞬,有淡淡的荷香沁入林烟心脾。
琴音响起,《青花瓷》的旋律自礼堂中央缓缓流淌开来。曲调时而低沉婉转,时而悠扬醇厚,如此相似的旋律,林烟不用回头,就知道台上的人就是那天清晨钢琴前的少年了。翻开手上的节目单,林烟顺着表演者一栏一行行往下看——“高一(16)班,赵沉”。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赵沉啊赵沉,天青色等烟雨,而你,是否也在等着谁呢?
对一个人啊,一旦上了心,走到哪里,都能听说到关于他的消息。不过林烟多数,还是从身为学生会主席的唐馨那里听来的。
“想我们林烟这样的钢琴才女当初进浅川一中也没少花功夫吧,可是这个赵沉可比我们林烟更胜一筹,他是今年11月份刚跳级到浅川一中的,听说他初中各科成绩优秀的简直都不像话,那个小提琴拉的更是鬼斧神工,嗯……这一点元旦晚会上你们也是见识过了。”
林烟坐在唐馨旁边转着圆珠笔,听她向周围一众女生津津有味地说完刚从校团委处搜罗来的新消息,圆珠笔随之在白纸上画出一个弧度,着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欸,林烟你要去哪儿,快……上课了。”唐馨话没说完,林烟早就消失在了教室正门。
唐馨撇撇嘴,知道自己叫不住她,同桌两年,林烟的脾性唐馨也摸了个十之八九,总结而言就四个字——“心高气傲。”
林烟出了教学楼,绕到荒废已久的后操场走了两圈,躺在看台的楼梯上,点燃了一根esse,思绪随着袅袅青烟飘游,任凭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自己身上,不一会似有了倦意,不知不觉竟陷入了温软的梦境。
醒来时,天边已有了淡淡霞光。指尖的香烟早已燃成灰烬,奇怪,明明睡着时香烟还是燃着的,竟没有烧伤到手指。林烟有些倦意未消,勉强支撑起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覆盖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白色,靠近可以嗅到淡淡荷花香,似曾相识。
林烟的思绪还没有开始运转,就被从树影里走出来的人打断。
“你醒了。”清冷的语气带着些许疏离。
“赵沉。”看清来人后,林烟微微放松了戒备。早该想到是他的,不是么。
“林烟,没想到你认得我。”赵沉缓缓走近,递过来一杯奶茶,插好了吸管。
林烟微微蹙眉,心下有些讶异。倒也不动声色的接过奶茶,说:“彼此彼此。”
赵沉微微侧身,在林烟身边坐下。淡淡的荷香味萦绕开来,林烟低头吮了一口奶茶,温热的香草味在身体里流淌,驱散了寒冷,一时无话。
深冬的天气有寒风吹来,林烟的视线开始清醒,这才注意到赵沉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她将羽绒服递过去说:“谢谢,还给你。”
赵沉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蓦地被打断,有瞬间的停顿之后回答道:“没关系,你先穿上吧,这里风大,别着凉。”
林烟听了怔了怔神,倒也没再客气,低头吸了一大口奶茶里的珍珠。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林烟本来是想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话一出口,又吞下了几个字。
“也没有很久,应该在你刚睡着不久。”赵沉回答。
“不过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林烟不用转头,就能感受到赵沉这句话里埋藏的笑意。
林烟有些恼意,吸完最后一口奶茶,起身准备离开。
“林烟,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么?”赵沉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待林烟回答,赵沉继续说:“林烟,浅川一中高二(9)班艺术生,校文艺委员,浅川市的钢琴才女,小时候去美国游学两年,12岁获得过国家钢琴比赛一等奖,15岁就举办了自己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你的钢琴弹得比她还要好。”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微不可闻。
林烟微微蹙眉,话音里含有些许许厌恶:“你就这么喜欢窥探别人的家底?”
坐在那里的人嗤笑一声说:“我可没有刻意搜罗,这些都是报纸上写的,你辉煌的历史总得需要有些人来记录。”
赵沉拍拍尘土站起身,背向林烟的背影淡淡说道:“既然钢琴弹的那么好,就把烟戒了吧,灵动手指才能弹出美妙的华章,被烟烫伤了,是很可惜的。”
说完,跳下看台走远了。
晚风里,林烟的身形有微微动容,看台上的背影在那里伫立了很久。
一周后,又是一个艳阳天。
林烟逃了课遛到高一教学楼,在(16)班门口停下脚步,透过澄澈的玻璃窗,林烟看见了那个端坐在窗口的白衣少年,阳光透过窗子洒落在少年细碎的乌发上,清秀的眉眼,偶尔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下课了,在后门的同学说:“赵沉,有人找。”
赵沉放下课本,出了教室,就看见走廊上一身绿衣的林烟向自己招手,待走近,递过来一个白色的纸袋。
“羽绒服,谢谢你。”林烟轻快的说。
“不客气。”赵沉接过袋子,转身准备回教室。衣角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赵沉的目光顺着纤长的手指回过头,看见笑的像精灵一样的林烟。
“还有事?”赵沉询问道。
林烟的眸光狡黠一闪,贴近赵沉的左耳,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从今以后,我们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朋友,你选一个吧。”说完,做了一个手夹香烟的姿势。
赵沉听罢浅浅一笑,露出一对梨涡,轻轻道:“我的选择和你一样。”
“叮铃铃……”
上课铃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那好朋友,快上课去吧。”林烟的嘴角上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当唐馨听见林烟告诉自己,说她喜欢上了赵沉的时候。唐馨就知道,这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了。
“你喜欢他哪一点?”唐馨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一句话。
“哪一点?……”林烟也不知道,甚至都不能察觉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反正就是喜欢了,喜欢他的眉眼,他的梨涡,他的声音,他身上的荷香……总之,只要是他的,都是好的。
林烟和赵沉友谊建立之后,每天在操场,在食堂,在体育馆,总能看见他们一起出入的身影,一个在前面闹,一个在后面笑,羡煞旁人。偶尔他们也会一起去礼堂练琴,不过是一个弹钢琴,一个拉小提琴。
不知不觉,盛夏降临。林烟约赵沉放学后在礼堂见面。当赵沉轻轻推开礼堂的大门随之就涌入了一地的夕阳。赵沉透过浅金色的光线看见林烟一袭绿纱裙端坐在钢琴前,像是等待了许久,待他走近,林烟的十指开始在钢琴键上灵巧的跳跃,轻盈的琴声响起,是赵沉心底熟悉不过的旋律,林烟弹得很好,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声部,都像是有了感情,有了灵魂,和记忆里的那段缥缈的乐章完美重合,可惜,终究物是人非。
曲终。林烟起身,看着赵沉,一字一句,很用力,很坚定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你在弹《卡农》。虽然你在结尾处过早的将两个声部融合在一起,但我觉得,那样反而更加好听。好到跳动的音符都为你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你在里面不出来,我在外面也进不去。可是现在,我偏偏想打破了这屏障,我喜欢你,赵沉。我把我的《卡农》送给你,你,能接受我吗?”
结尾处的语音变得小心翼翼,似有微微颤动。
赵沉凝视了林烟良久,眼神明亮而哀伤,最后吐出了一句:“林烟,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空留一地尘埃漫舞。
当林烟在天台告诉唐馨,自己要申请留级的时候,唐馨沉默了一会,喝下一口啤酒说:“林烟,你听说过一句话么,同样优秀的灵魂总是会相遇的。你和赵沉就是,所以你们相遇了,当你说喜欢上他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或早或迟,都一定会发生。从我看赵沉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有过往的人,只是他的心思埋藏的很深,从来不提,而你太单纯,你是抓不住他的。”
唐馨看着林烟泪流满面的喝完剩下的啤酒,望着近在咫尺的星空,说道:“放弃吧,林烟。你像烟火,是注定要在天空绚烂绽放的,而赵沉,就像他名字里那个沉字,沉底之水深不可测,你是淌不过去的。”
林烟接过唐馨点燃的一支esse,复又掐灭,星火明灭间,林烟声音有些嘶哑的说:“可我,偏不放弃。”
暗夜里,余下唐馨一声轻轻的叹息。
九月,新学期伊始,钢琴才女林烟留级的消息就随同秋风吹遍了浅川一中的每一个角落,但又如石子投进大海,荡起了微微涟漪复又平息。
赵沉进了教室门,就看见始作俑者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涂指甲油,倒也风轻云淡的坐下,拿出课本,一本本的写上自己的姓名。
墨迹还未干,纤长的十指涂着墨绿色的丹蔻就晃到眼底,林烟笑眯眯的凑过来说:“好不好看?”赵沉微微蹙眉,推开林烟的手也不答话。林烟倒也不尴尬,收回手说:“字写的这么好看,把我的也写了吧,不念过去,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下,我叫林烟,今后是你的同桌。”说完,将一摞书放在赵沉桌上端坐好,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赵沉偏过头深深的看了林烟一眼,倒也真拿起那摞书一本本的写起来。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林烟真的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在一旁说笑,但赵沉都只是淡淡点头,不予回应。
一天放学,赵沉去办公室整理试卷耽误的有些久,回到教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林烟坐在那里把玩着圆珠笔。赵沉走过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赵沉,你当真不理我了?”林烟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是委屈。
赵沉收拾好,背起书包走出几步,停下叹了口气轻轻说:“林烟,回高三吧。”
“啪!”圆珠笔落地的声音。
“赵沉,你听好了,我就是要缠着你,你不跟我说话没关系,反正你在哪我就跟到哪,在浅川你休想摆脱我!”林烟倏地站起来激动地对着赵沉的背影说。
“就因为校董是你小姨,你就可以任性说出这么蛮横的话么。”赵沉的话音有些冷淡。
唐馨看人看事一向很准,可是有一点她说错了,浅川一中虽然贵为省重点中学,但林烟当初进来还真没花多少功夫,原因在于浅川一中的校董是林烟的小姨,这也是林烟明目张胆的逃课留级,而无人问津的原因。可是这件事连八面玲珑,身为学生会主席的唐馨都不知道,赵沉怎么会知道?
林烟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么多了,因为赵沉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教室门口。
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狠狠砸下,沾湿了大片衣角,他不知道,自己为了能坐在这个教室付出了多少代价,他不知道,自己坐在他身旁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放弃了多少尊严,他不知道,每天他坐在旁边不发一语让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这些,他通通不知道。
“可是即使心痛如刀绞,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啊,赵沉。”林烟哭到声音喑哑的说出这句话。
那天之后,林烟不再说笑,更多的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书,看张爱玲,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度过。两个人明明坐的很近,却又隔的很远。
11月22日,校园音乐节,又是浅川一中的建校日,自然很是隆重。校礼堂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当司仪报幕到高二(9)班——《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时,赵沉走上台,却迟迟没有见到搭档唐诗的身影。
本来当初上报节目的时候,填写的是小提琴独奏,后来被告知独奏凸显不了舞台氛围,硬是被学生会改成了双人协奏,搭档的是隔壁班的女生唐诗,排练的时候,唐诗就以课业繁多为由经常缺席,偶尔来了也只是在一边听听赵沉一个人拉琴,两个人也就只在彩排的时候才完整的拉过一次这首曲子,而且配合的也并不是很好。
台上人久久不动,底下人群开始有些躁动。说是协奏曲,但赵沉一个人也可以拉。当他平静的持起琴,刚准备划出一个音符的时候,帷幕的阴影里,林烟拿着一把小提琴走了出来,舞台下有些哗然。有人认出了林烟,说:“这不是林烟么?平时只听说她钢琴弹的好,没想到她还会拉小提琴。”
“是呀,真没想到,听说她还留了一级,难道是专修小提琴去了?”
……
台下人群议论纷纷,台上赵沉和林烟的眼神默契的在半空中交接,彼此心有灵犀的拉动了琴弦。
委婉低沉的琴音似柔柔春水拂过了每个人的心膛,旋律优美,音色晶莹剔透,加上配合的天衣无缝,使听者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曲终,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唐馨在观众席边鼓掌边上扬起唇角自言自语道:“死丫头果真有天赋,不枉我堂妹那么费心的教你。”
出了礼堂,林烟默默地跟在赵沉身后,一路跟到了后操场。
“林烟,你可真固执,和我一样。”赵沉坐在草坪上抬头望着星空说。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天空绽放起绚烂的烟火,照亮了整个校园上空,在这场盛大的烟火里,林烟听见了赵沉埋藏心底的那个名字——“何湘”。
当林烟了解何湘,就明白了为什么赵沉身上会有若有似无的荷香,为什么他会弹《卡农》而只错最后一个音节,为什么他刚来没几天就知道旧操场的位置,为什么他会这么了解自己,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那个叫何湘的女子。
“她叫何湘,喜欢钢琴跟荷花,最大的梦想是能在世界上最大的音乐厅,举办一场钢琴独奏。”说到这,赵沉眼中似有璀璨的星光。
“我家跟何湘家是邻居,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时父母白天都在上班,我无人管束,加上生性好玩不肯服输,个子小的我很容易被人欺负,每次都是何湘把被揍的鼻青脸肿,满脸泪痕的我从孩子堆中牵出来,给我擦干净手脸,将我领到钢琴前,弹一段曲子问我一句话,她声音很柔软,她会漫不经心地问我为什么会被人欺负,问我知不知道错在哪里,在我承认错误之后她会教我圆谎,让我避过父母的一次次责罚,她跟我说,男孩子不要这么好玩,性子要冷淡些,安静些,才讨人喜欢,实在按耐不住,可以学习一种乐器磨磨性子,那时,我还是不肯听的。直到九岁那年,跟几个伙伴在一个拆迁楼里玩捉迷藏,蒙着眼睛推搡间,一个女孩重心不稳,竟从没有凿开了大半的二楼墙壁跌了下去,那是我第一次看着血,大片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其他几个人都吓傻了,我自然也是,当时脑海里电光火石间突然闪现出的何湘的声音,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我拼命的跑到她家找到她,语无伦次的跟她说清了情况,她握住我的手,声音温和而镇定的跟我说了句别怕,就立刻拨打了120,接着给她父母拨通了电话,她让我别再出去,就坐在钢琴前等她回来,她说她会处理好一切。我忐忑不安的等到傍晚,等到手脚冰凉,门锁终于有了响声,何湘有些疲倦的走进来,抱住我轻声说,没事了,一个礼拜之后,你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但是下次,别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好么。在她怀里,我忙送不迭的点头。这件事,在何湘的庇护下,我也风轻云淡的过去了,淡到我父母都不曾知道。不过自那以后,我就安静许多,每天坐在琴凳上,看着何湘弹钢琴,何湘她很喜欢钢琴,也很有天赋,你是十三岁拿的国家钢琴比赛一等奖,她也是十三岁,有一天,我跟何湘说,我也想学乐器,她就替我挑了小提琴,她说小提琴很难学,但是声音很好听,她最初学的乐器就是小提琴,但是没能坚持下来,她说小提琴可以磨练我的性子,等我学熟练了还可以拉给她听。她说的没有错,在一遍遍的拉弦和把位中,我的贪玩好动,浮躁不安都被消磨殆尽,当我终于能完整的拉出一首曲子来庆祝她十五岁生日时,她已经被录取到了浅川一中,她高一了。”
“当我开始讨厌四,当我发现我和何湘之间的年龄数相减,就是我讨厌的这个数字时,我就知道,她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因为我跟何湘之间差了四年,这四年,我无论如何拼尽全力都追赶不上。何湘上了高中,课业变的繁多起来,很少在家,我就常常下了课跑去浅川找她,我们也不多说话,她干什么我就跟着她,我跟着她去食堂吃饭,跟着她在礼堂里练琴,跟着她坐在学校后操场,跟着她走遍浅川的每一个角落。偶尔能听她说几句未来,谈一谈理想,那段时光,真的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怀的。”
“何湘她最喜欢的曲子就是《卡农》,一个声部自始至终尾随另一个声部,直到最后和弦,融合在一起,缠绵不绝。她弹这首曲子的时候,在结尾处总喜欢过早和弦,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尾随太久了,很累的,不如提前一点,早点圆满。”
“有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跟在她身后,我偷偷跑到琴房,一遍遍的练习《卡农》,从读谱到音准,我一个人反复推敲了许多遍,我刻意模仿的和她一模一样,甚至连最后一个音差也是,为的,就是跟她告白。”
“可是,时间终究没给我这个机会,当我好不容易练习到指法娴熟的时候,何湘,已经被科蒂斯音乐学院录取了,她总是那么完美,那么优秀,优秀到根本不给我追赶的时间。眼看着缩短了一点点的距离,被一个太平洋一下子,拉的好长好长。高三那年寒假,何湘就出国了,临走时,我没有去送她,只跟她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她已经在太平洋上空了,她跟我说,小沉,好好学习小提琴,等她回来可以一起合奏。”
“林烟,你和她有些地方很像,你们同样优秀,钢琴弹的同样好,但又有些不像,她不会像你这样固执,这样爱笑。林烟,你很好,但是何湘她已经已经在我心上了,我不可能放下她。”
许久之后,凉风将林烟的声音略带哽咽的吹来。
“真可笑,你为了她,拉小提琴的学了钢琴,我为了你,弹钢琴的学了小提琴,可我们彼此都不是对的人,付出再多,都徒劳无功。”
“我很嫉妒她,很羡慕她,但我不恨她,我嫉妒她能被你放在心上那么多年,我羡慕她能过早的与你相遇,但我还是要谢谢她,如果不是她的离开,我可能都没有办法与你交集。”
“可是你说,我们同样固执,你都没有放弃她,我又怎么可能放下你呢。”
“赵沉,你喜欢她也好,不喜欢我也罢,只是别再不理我了,好吗?”
今晚的最后一朵烟花绚丽绽放,星星点点的火光里,赵沉看着泪流满面的林烟,点了点头。
林烟问唐馨:“张爱玲说过,喜欢会让人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可是,我还没有看见花开,是不是我还不够卑微呢?”
唐馨不住的摇头说:“林烟,不值得的。”
可是喜欢这种事,哪管什么值不值得。
音乐节之后,林烟和赵沉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日子,每天有说有笑。上课,赵沉在听讲,林烟会抓过赵沉的手指,悄悄涂上一层又一层的墨绿色指甲油,下了课,林烟就会在赵沉的寒谭般的目光中自觉的将它们一点点刮去。林烟让赵沉学会模仿自己的笔迹给她写作业,帮她做值日,上课睡觉到有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她会让赵沉站起来替他遮挡,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个上午。
而林烟提出的一个个无理的要求,赵沉也从未拒绝。
“林烟,我不能喜欢你,但我会纵容你。”这是赵沉在林烟趴在自己胳膊上睡着时,说出的话。说完,赵沉继续低头写字,没有注意到林烟眼角滑落的一颗晶莹的泪珠。
转眼间,高三了。
暑假,唐馨接到通知书,如愿被A大文学系录取,上火车之前,对林烟说:“林烟花,我这半个摆渡人要走啦,赵沉这个三寸河流,要靠你自己淌了。”
林烟挤出一个笑意挥手说:“唐渡人,再见。”
唐馨走后,偌大的浅川,林烟再没了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高三了,周围的同学心底都有了暗自奋斗的目标,林烟知道赵沉也一定有,可她不敢问,她怕这一问,自己又被推的好远。
又是一年音乐节,看完礼堂的表演。走在草坪上绚烂的烟火下,林烟回头对赵沉说:“知道么,音乐节这天,也是我的生日。我九岁之后就再也不过生日,因为那年,我的父母为了从B市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再也没有回来。但是今年,为了能许下一个心愿,我想过一次生日,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么?”
明亮的烟火下,赵沉看见林烟的瞳孔中似有水光流转,心口微微一疼,回答说:“……好”。
林烟璨然一笑转过身说:“在浅川,你的美好记忆都是与她有关的,而我很嫉妒,很不甘心,偏偏想介入一次,我想先她之前跟你合奏一次《卡农》,就在元旦节的校礼堂,没有一个音差错误的合奏一次。”
相信那场演奏,所有听过的人都没有办法忘怀了吧。小提琴的低沉醇厚如一泓清泉,承载着钢琴灵动跳跃的音符,扣人心弦的在礼堂上空回响,一个声部交叠追随着另一个声部,缠绵婉转,经久不绝。台下偶有人睁开眼,看见台上少年温润如玉,女子精致明丽,胜似一对璧人。
元旦之后,林烟很久都没有在座位旁边出现,身边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赵沉低头写字,有时偶尔侧目,却没有如料想那般看见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心中有些空荡荡的难受。
三月,冰雪消融。林烟终于似春笋冒出了地面,安静的坐在空缺已久的位置上。当赵沉再次见到林烟的那一刻,也许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眉目顿时变得温软了许多,脸上有露出浅浅的梨涡。
“你去哪里了?”赵沉装着漫不经心的问。
“没什么,不过是和小姨对抗了几天。”林烟微微抚住左脸,轻轻说到。
赵沉眸色微深,转过林烟的身子一看,白皙的脸颊上有微微泛红的指印,虽然已消退不少,但也足已看出当初下手之人的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赵沉蹙眉问。
“没事啊,能有什么事。”林烟偏过头若无其事的笑笑。
赵沉转身,离开了教室。
没过一会,就回来了。林烟有些慌神,摇着赵沉的胳膊说:“你别生气,我说,我说……小姨她让我去美国进修钢琴,我不想去。”林烟说到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
听完,赵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鸡蛋,磕破了壳问:“哪个学院?”
林烟看见鸡蛋,眼睛一亮,眼神又开始狡黠起来,笑咪咪的凑过来说:“赵沉,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赵沉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继续剥着鸡蛋壳说:“科蒂斯音乐学院,对吧。”
是的,就是何湘去的那所学院,世界顶级音乐学院,是学音乐的人梦想中的象牙塔,也是林烟的父母在林烟小时候就希望林烟能去的,可是林烟说过,她要跟着赵沉,为了赵沉,这些期望通通可以放弃,哪怕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赵沉见林烟不答话,将剥好的鸡蛋递到她手上说:“林烟,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知道我们没可能在一起,你又何必为了我而放弃大好前程。”
一句话戳到了林烟的痛处,林烟拿起鸡蛋砸到赵沉身上说:“赵沉,你别自作多情!”说完,跑出了教室。
突如其来的泪水宣泄出了积攒已久的委屈。旧操场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草碧绿碧绿的,草丛中间,一个女孩哭的很伤心,很伤心。
“赵沉,是不是我怎么做都没用?”女孩仰面向天空质问。树影里的少年背过身去,捂住胸口喃喃喃道:“差一点,心动了呢。”
最美人间四月天,赵沉开始频繁的消失在校园里,他对林烟说,他已经申请去美国,正在办理出国的手续,他要去找何湘,告诉她,他喜欢她,如果成功了,他们就会在一起。
“如果失败了呢?你会回来找我吗?”虽然想的是,谁会忍心拒绝这么优秀的一个少年,林烟还是咬咬牙,问出了口。
赵沉久久未动,半晌说:“如果失败了,我也不会回来了……林烟,我不会再见到你……你忘记我吧。”说完,消失在了操场外的树影里。
留下林烟一个人,嚎啕大哭。
“对不起,我的女孩,我让你留下了许多眼泪。”赵沉回望操场,在心底里默念。
六月,赵沉终于还是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那天烟雨蒙蒙,林烟去送行,分别前,林烟对赵沉说:“你能再抱抱我么?”
赵沉垂下眼睑,走近,将林烟深深地,用力地拥入怀中,林烟凑近他耳边说:“我后悔了,赵沉。我还是恨她的,恨她能在你心里如此根深蒂固。让我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拔除。但我,还是要恭喜你,赵沉,祝你和她一生平安喜乐。”
这个夏天,林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里有些很重要东西正在悄悄流逝,想抓却又抓不住。仔细回想,却又无迹可寻。算了,还有什么比失去那个温润的少年更加另自己伤心难过的呢。
九月,林烟出现在A大的校园。唐馨激动地搂住林烟问,为什么放弃去科蒂斯那么不可多得的机会,林烟笑笑说:“喜欢他那么久,见他有情人终成眷属,总归是要送他点什么的,我送他的就是跟自己的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唐馨侧耳倾听。
“他不回来看我,我也不去打扰他。”林烟说完,抬头仰望天空。
赵沉,你我之间从开始就横亘了一条三寸河流。河面芙蕖开遍,河水寒凉刺骨。我曾尝试,一次两次三次,拨开菏叶,淌过河水,走向你,抓紧你。可是沿途湍流暗涌,脚下淤泥深陷,而你也终究,不肯等我。
若干年后,唐馨出差美国,经过科蒂斯音乐学院时,唐馨忍不住下车,绕着古老的院墙,向路人询问一个叫何湘的女子。
得到许多的摇头之后,唐馨微微有些沮丧。这时,她看见红橡树下的长椅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华裔女子在向自己招手,唐馨走过去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莞尔一笑,问道:“你是在找何湘,对么?”
“……你就是?”唐馨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秀雅明丽的女子。
“也是,也不是。”女子浅浅摇头。
唐馨有些困惑不解。
女子示意唐馨坐下,用温和细软的声音娓娓道来。
林烟也许永远都不会想起,自己后脑勺的那个浅浅的疤痕是哪里来的,这也正是小沉所希望的。
我叫赵荷,爸爸姓赵,妈妈姓何,于是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是赵沉的姐姐,也是小沉说给林烟听的那个何湘中的一部分。说到这里,相信你也能预测到一个大概,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你听。
在我小时候,我们家是有一个很要好的邻居,姓林。他们家有一个漂亮的女娃娃,叫林湘,年纪比小沉要大几个月,很是有弹钢琴的天赋,天天喜欢坐在琴凳旁边听我弹钢琴,偶尔能说出我哪里弹的有错误,很是聪慧。我妈妈很喜欢林湘,那时候林湘的父母很忙,经常出差,林湘就寄养在我们家,我妈妈经常打趣,说干脆跟她改姓何好了,叫何湘,做赵沉的小姐姐。小沉很喜欢跟她玩,她也很喜欢小沉,小沉那时候很调皮,经常闯祸,免不了会被父亲抓起来揍一顿,每每这个时候,都有林湘出来护着,倒真像个小姐姐,让小沉免了不少顿打。
小沉说的去拆迁楼玩捉迷藏那件事,也是真的,不过掉下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湘,那是我头一回见小沉那么着急,我怕他年纪小太冲动,就等着去医院安顿好林湘才带他过去,其他地方到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后脑勺有一个小口子要缝针,缝了大概四五针,林湘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反而握着小沉的手,安慰他别怕,自那以后,小沉乖了许多,林湘出院那天,小沉为了补偿林湘,让林湘提出一个愿望,他来完成,林湘说想让小沉学小提琴,因为小提琴的声音很好听,而学起来太难,林湘学不会,就想让小沉学会了拉给他听,小沉一口答应下来。两个小孩子就经常在一起练琴,我妈妈看了倒也很是欣喜,一向调皮的儿子能被林湘带的安安静静,她还曾经跟林湘妈妈打趣,说以后就让林湘嫁到赵家来,做小沉的新娘子,当时小沉也在,听了这话,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人有旦夕祸福,可是这噩运来的太快,林湘九岁生日那年,小沉好不容易学会用小提琴拉生日快乐,准备给林湘一个惊喜,可是医院里一通电话打来,改变了一切,让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开始背道而驰。林湘的父母在赶回家的途中遇到了车祸,双双翻下山崖,经抢救无效死亡。林湘听了这话,当即晕了过去,小沉在她旁边守了一夜,再次醒来,林湘已经不记得我们了,他不记得小沉,不记得我妈妈,不记得九岁之前发生的一切,医生说,这是选择性失忆,病人选择性的让自己忘掉了一些另自己痛苦的回忆。但是,她还记得钢琴,记得之前约定好要弹给小沉听的《卡农》,后来,她的小姨来要把她接走治病,当时小沉哭喊着就是不愿意松手,但是我们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也不允许我们家领养她。
林湘走后,小沉更加沉默,每天就在屋子里拼命练琴,他有偷偷跑出去找过林湘,有好几次,我都是傍晚才从他之前和林湘一起玩的小假山中找到他,我知道他很思念林湘,但以为这只是小朋友之间的友谊,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忘却。
直到过去了大概三年,有一天,他拿着报纸给我看,上面用很大的版副写着钢琴少女林烟荣获国家钢琴比赛一等奖的消息,他开心的对我说:“姐,你看,我找到林湘了。”
那时,我才知道,小沉对于林湘的思念早已超出了朋友的界限,这份思念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磨,反而愈发深刻。
顺着报纸上的地址,我们联系到了林烟的小姨,知道了林湘跟我们分开后的事。
她小姨带着她去了美国,医生对于她的失忆也束手无策,除了钢琴之外的记忆,林湘把一切都忘了,其它的一切身体指数都很正常,她的小姨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索性也给她改了名字,叫林烟,带她在美国学了两年钢琴,去年才回国。
小沉很开心,在电话里提出想见林湘一面,她小姨犹豫了一下,倒也答应了。
那天阳光很好,我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小沉这几年稳重了许多,但还是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当我们离那家约定好的咖啡厅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的时候,小沉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医生给出病危通知单的时候,看着掩面哭泣的父母,我深深憎恶命运的不公,白血病,我的弟弟才刚满十四岁,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小沉在医院里疗养了一年,病情开始有了好转,我们都很欣喜。医生叮嘱我们不能让他有大动,不能过度劳累,他说,他想去学校,想去看看林湘。
父母和我都拗不过他,那时林湘在浅川高一,而我也已经升了高三,我们打电话跟林湘的小姨说明了情况,她小姨也默许了我带着小沉上下学。
高三和高一不在一栋楼,小沉每到上课就会溜到高一教学楼,趴在磨砂玻璃外看林湘,有时也会悄悄跟到她身后,远远的看着她,一跟就是半年之久。
有时候他跟我回家的路上,会很开心的跟我说林湘的变化,说她喜欢逃了下午的课去后操场晒太阳,说她还是喜欢荷花的香气,说她变得很爱笑。说她会在礼堂里弹卡农,只是不再有意错掉一个音符,每每说到这里,他的表情都会有些难过。
他口中后来的何湘去了美国留学,并不假。因为那个人就是我,高三寒假,我被科蒂斯音乐学院录取,本来,我想拒绝,我想留在家照顾他和妈妈。但是他说,我们家总要有一个人能完成父母的期许,他已经让父母足够伤心,所以我一定要来。
虽然隔着一个大洋,他每天还是会给我通电话,告诉我他的近况。
他跟我说,他实在是想接近林湘了,不想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错过她,他想重新认识他,以林烟的名字,重新进入她的生命一次,他请我还有我的父母,原谅他仅存的小小私心,只给林烟的小小私心。
他去求林烟小姨,让她破格录取他进入浅川一中。
他在电话里说林烟居然学会吸烟了,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火星差点就烧伤到林烟的手指,弹钢琴的人,手指是很宝贵的。他停一会又说吸烟是因为心里痛苦,看见林烟痛苦,他也很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他告诉我他了解林烟的过去,了解林烟的喜好,了解林烟的脾性,他知道林烟恶作剧的背后有一颗善良澄澈的心,所以他宠溺她,保护她,纵容她,但唯独不能爱她。
因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病情在我离开没多久又开始恶化,但是他一直在隐瞒。我在美国,一直在为他找合适的骨髓移植,来美国留学的信念不只是钢琴,还有一个就是为了我的弟弟,他还很年轻,他不该拥有这样的命运。
一天,他有些欣喜的跟我说,林烟跟他告白了,弹了一曲完整的《卡农》向他告白,这也是他当初想向她告白的方式,他很开心,又很伤心,他说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狠心拒绝她,他说他离开礼堂的时候,心脏很疼。
他说当看见林烟出现在自己座位旁边的时候,他有无限的欣喜与恼恨,他在想自己当初接近她是不是做错了,他想抽身离开,可是发现早已泥足深陷,割舍不得。
他说他面对林烟的每一次拒绝,每一次不理睬,他的心都是一次牵扯纠缠不开的疼痛,那种疼比当初化疗的疼还要累计上千百倍。
他说音乐节,当林烟留下眼泪的一瞬间,他有无数个冲动将她拥进怀中,可是手伸出了又缩回,最后还是编造了一个关于何湘的美丽谎言。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会让心爱的女孩,因为自己留下这么多的眼泪。林烟流下的一颗颗眼泪,更像是一片片利刃,深深的刺入他的皮肉,没入他的骨髓。
他说当林烟说出她九岁那年父母的车祸时,他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止跳动,他既盼着她想起些什么,又希望她永远不再想起。
知道么,小沉在浅川拉的每一首曲子,都是费了很大心力的。他为了上台,拒绝化疗,每天吃大把的止疼药,有时候疼的连琴都拿不稳,还是坚持着,一遍遍的,每一个音阶的反复练习,只是希望,林烟能够听到最好的琴音。
当林烟告诉小沉,说她放弃了科蒂斯音乐学院的录取时,小沉接受了我的建议,来美国接受最新型的治疗,他说,他这一生,最好的运气就是遇见了林湘,为了她,他愿意赌一次。
可是小沉……他失败了。移入的骨髓干细胞遭到强烈的排斥,小沉终究没能挨过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赵荷叙述完,微微掩面,似疼痛,似不忍。
唐馨心底的波澜由刚开始的震惊,到翻涌,再到归于平静。忽然感觉到脸上湿湿的,一摸,全是泪水。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唐馨有些抽泣着问。
赵荷的声音凉凉响起:“既然你来询问何湘,想必一定是林烟很好的朋友。有些事压抑在心底太久,总归是要找个合适的人说出来的,而且,我也希望,有个林烟身边的人能知道这些,这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唐馨流着泪说:“姐姐,你可真自私。”
赵荷微微的笑笑没有说话。
唐馨其实是没有责怪赵荷的意思,这些话,唐馨一个外人知道了都有些接受不了,何况是赵沉的姐姐,而且她还一个人在心底埋藏了这么多年。只是,唐馨听了实在是很难过,难过到想找一个人来怪罪。
赵荷离开前,递给唐馨一个款式很旧的白色mp3。
“小沉进入手术室前,来这里录过一首曲子,存放在这个mp3里,他跟我说,如果不幸发生了,他想让我把这首曲子作为祝福,送到林湘的婚礼上。”
“他像是预知好了命运的走向,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前行。我实在不忍心,再见到林湘,所以请你务必,把它带到吧。”
目送着赵荷的背影离开,唐馨用力的点头。
其实,唐馨也没有忍心,没有说她早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因为她要尽快赶回去,参加后天林烟的婚礼。新郎人很好,是林烟的大学同学,兜兜转转追了林烟七年,终于圆满。
正午12点的钟声敲响,当林烟手持捧花,婚纱曳地踏上红毯的一刹那。
悠美淳朴的旋律随之响起,似清泉叮咚,似黄莺鸣唱。细节处旋律的修饰,足已听出演奏者的良苦用心。这是“海上钢琴师”里男主为第一次心动的姑娘所做的一首曲子《playing love 》,林烟第一次听过之后,就很是喜欢,却从来不弹。记忆里她对一个少年说,她在等一个跟男主角有过同样感触的人,弹给她听。没有想到,他还记得。
年少的轻狂让林烟的眼眶有些湿润,而后又无限欣慰的笑了,往事历历在目,却都已是过眼云烟,突然而至的勇气让她脚下的步伐更加坚定,眼神不再犹疑,她在心底默念:谢谢你,赵沉。没有你的未来我也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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