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论你如何挽救、如何挽留都回不来。恰是那天早上我为我的树苗浇水,看着一棵欣欣而一棵矮小萎靡,也是心中无奈。我摸过叶子,叶是绿的而干已死去,好比枯萎的身体支撑着残存的大脑,纵使意志坚定也终将倒下。同样的种子、同样的环境、同样的呵护与关怀之下,它就是比它病怏怏,这不是因为它的无能、旁人的自私,却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他本该就是这样。有些东西伦你如何挽救、如何挽留都回不来。
就像外公的离开。上午得到消息,打去电话,妈妈哽咽在手机里:
外公没了......突然就没了(啜泣)。
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外公身体不佳,但也不至于到此般地步。前几天外婆肾结石住院,刚才恢复出院,紧接着外公就没了。没得突然,没得无声无息,没有人陪在外公身边。在外婆看见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听爸爸说外公到底是怎么走的:是一种生体机能的丧失,每个器官慢慢地衰竭,早先是肺,后来眼睛不好了,听力也不好了,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来了,神志也不清楚了,你要是真要拿什么来当作病因,这个就是“老死”吧。也算是善终,没有患大病那样成日在医院煎熬,熬自己也熬他人。相反,外公活在家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终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离开得安详,没有痛苦。
回忆起外公先前的样貌,我也愿意不加修饰地去真实描述一个老人的晚年。人老不中用?在大院里长长的屋檐下,外公坐椅上倾着身子在石台沿上割着电线。那是外公身体大不如前后的爱好。家里没有网络仅有台老电视,除了晚饭时看看打牌,其余的时间多半是两个地方:床上、屋檐下。为了给外公找事情干,家中人一有旧电线就往乡下运。外公每日握住老虎钳,操着小刀,靠着这两样工具慢慢把电线的塑料皮剥掉,留下中间亮灿灿的铜丝,小心地扎成金灿灿的一捆。当时外公说过,现在不卖,铜价低,不卖。
外公干净重形象,身子虚,便总是披着件深蓝色西装外套。走起路来一手护住胸口衣领略弓着背挪步,坐下时也一个个动作规规矩矩,慢悠悠抬高套着棉纱手套的手,拿锤凿电线。两人在一起时,耳边伴着有间歇性节奏的铛铛声,外公突然抬头看我,叫我走近些——需要帮忙?我想。但外公小声说,他的一只眼睛模糊了,我近些近些好看得清楚。若我生来是个女孩,陪在我八十多岁的外公旁,说不定真会哭得稀里哗啦。
该办的还是要办,白事也有缛节。纵使悲痛,但就算这不是个继往开来的日子,也一定是个承前启后的日子。
学校里,上午刚送走一起训练十天的教官,便得到外公离开的消息。晚上冒着台风乘高铁从上海赶回。前脚友情未尽,后脚亲情至深。早上摸见我树新叶枯黄是不是早就预示了这一天。歌谣里唱到“我看见人群聚了,人群散了,歌声起了,乐曲终了。”着实,聚散无常,见与不见、悲伤与否总是转眼之间。教官行色匆匆的离开,不挥手告别是不留道别的军人气概;外公的篇章终了,而过往依旧留在来者心头之上。
有些东西论你如何挽救、如何挽留都回不来了,但是面对将来我是可以好好完成的。树枯萎,我选择善待活者;教官惜别,而我记住他的铮铮热血;人已离去,而我长大成熟,我做好自己。至亲在灵堂上失声痛哭,但该走的生拉硬拽也带不回。换上一身衣服,带上路途行囊,被褥一盖,一车程功夫,望上最后一眼,车一推,门一关,烈火雄雄,待骨灰盒递出,自此两别。
家中的长者离去,生活依旧继续。日值正午,亲戚朋友聚作一团,四大桌在院里齐次摆开,饭菜密排上圆桌。觥筹交错、举箸高语之间,少的仅仅是同一地点那屋檐下一身深蓝西装,刨着电线的哥哥、父亲、爷爷、外公,而他化作人心头的记忆,化作高高挂起的不老照片。
自此,他的后代们带着一份新的责任、担当成为了新一代家中的栋梁。
生老病死说来可怕,实则容易;看似遥不可及,但却咫尺眼前。像是小时候穿过庙堂,望着左左右右四大天王,面目狰狞,型态可惧,我没有做错什么,但却依旧心中担心受怕。望着父母,望着母亲在她的父亲像前痛哭,这是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是悲伤的一段时光,但珍惜它、珍重它去更好地扮演自己。生命就像我树,长长短短非自我所决定,优优劣劣成事在天;重要的是,平底拔绿苗,枯枝抽新叶,在困难前做到最好,在路上不断向前。
我想这也是老人家会去对晚辈说的吧。
以此纪念我的外公,享年8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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