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打来电话说,外婆去世了。我愣了足足一分钟!哥又说,外婆去世了。我平静的奥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哥说,外婆不想麻烦我们。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呆在卧室,失落?伤心?还是感叹人生苦短。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直和哥哥生活在兰州。外婆摔倒的时候,我去看她,外婆一直念叨着我的妈妈。今年哥哥带着妈妈回来过年,大年初一,妈妈就去看了外婆,一进门,在所有的人中外婆一眼就盯住了妈妈,一张口就叫出了妈妈的名字,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一束光亮。外婆干枯的手紧紧抓着妈妈的手,没有松开过,妈妈说她想抱抱外婆,可是七十多岁的妈妈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抱起外婆。现在我的妈妈就在我家客厅看电视,我得出去告诉她,她的妈妈去世了!七十多岁的妈妈会像孩子一样大哭吗?然后我怎么应对?妈妈应该有一丝安慰的是她在自己的妈妈去世前见了一面吧!
小时候,特别喜欢去外婆家。当我跑了十几里路,满头大汗的一脚踏进外婆家的前院,外婆就会笑盈盈的从后院迎出来,满脸的皱纹满脸的笑像极了一朵努力盛开的菊花。外婆顺手从院子的水果树上摘颗苹果或梨子或者海红或者李子,然后把水果在她的围裙上转一圈,就递到了我的手里。我迫不及待的咬一口,那个香呀是透骨的。等我咽下这一口水果,外婆就会摸着我的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爱怜的说,长高了,又来看外婆啦!毫不夸张的说,进外婆家的门,水果那是随到随吃,葡萄核桃苹果梨子李子枣等等。外婆家的水果树多,妈妈说外婆和外公就爱务这些水果树,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解馋。更重要的是外婆保管水果的方法多,即使在水果都败落的冬季,我去外婆家,坐在炕上的外婆从窗户看到我进院子了,就会麻利的遛下炕,从房子另一头装着满满麦子的囤子深处精准的摸出一个桃子或苹果或梨子来,和从树上摘一个递到我手里一样自然。那个时候,物资匮乏,水果在树上就已经吃光了,不会有多余的去储存,孩子们都是赶着季节吃水果的,错过了那不可能再吃到,也不可能买到。所以小时候外婆家炕的另一头那个麦囤就是我心中的聚宝盆,外婆就是个神秘的变宝人。
一晃就长大了,忙忙碌碌的生活里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挤进外婆,还有外婆家的那些水果,那个聚宝盆一样的麦囤子。每年能去外婆家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外婆老了,舅舅们,表弟表妹们都陆陆续续搬进了新家,外婆和外公还守着她们那个靠山的几个窑洞还有诺大的一个院子。外婆和外公还在努力的照顾着他们的这些水果树。在这些水果树中最难处理的要算葡萄了,每年冬季寒霜来之前得把所有的葡萄蔓枝埋进深土里保暖,到了春季又得给它们搭架,外公外婆老了,拿不动这些枝枝蔓蔓了,所以葡萄是最先离开外婆岁月的水果。尽管外婆很努力,但是这些当年让我躺在家里的炕上想起都能馋的流口水的水果树老了,接不出几个水果来,每次进外婆家看着力不从心的挂在枝头零星的几个瘦水果,心中泛起的是无名的忧伤,外婆再也没有那么急切的给我摘过水果。尽管现在的水果种类更多,只要想吃随时都可以买到,可是我也再没吃过那么透心香的水果。
外婆会走进院子里的菜园子顺手摘几颗绿菜拔个萝卜几根葱,那个寸寸小脚迈着还算轻盈的步子,走向厨房,每每在这个时候我就会百般阻拦外婆,不让她给我做饭,一方面不忍心八十几的外婆这么忙乎,另一方面我确实不饿。我是真心想让外婆坐下来和我亲热的聊聊,让我好好的看看她,多看几眼。我想记住外婆的样子,我害怕岁月摧残了我的记忆。然而外婆不干,个头矮小的她躲过我的拉拉扯扯,麻利的爬上她的那个又高又大的案板,跪在案头娴熟的切菜,如果我再阻扰她她就会给我发脾气。外婆的家瘦了,外婆也瘦了,坐在灶火里小凳子上拉风箱的外婆更瘦了。不一会一碗细面里飘着几个绿菜叶,碗底一个荷包蛋,一碟萝卜丝就会摆在我的面前,我低着头吃,外婆看着我吃,她心里是满满的欢喜,然而我真的吃出了泪。是啊,我咽下的是外婆满满的爱,还有她的岁月。外婆还留有多少日子,让她能把她的爱盛给我呢?
参加工作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去外婆家那就更稀少了。记得我女儿两岁的时候,我抱着她去看外婆,外婆接过我的女儿那是个疼呀。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她又在当年的那个麦囤里给我的孩子翻东西,麦囤不装麦子了,装的是外婆无数个鼓鼓的小塑料袋:杏干子,桃干子,核桃,杏仁,花椒,黄豆,绿豆,等等,她说县城没这东西,让我带回去给孩子吃有营养,就在我拎着大包小包要上车的时候,外婆在女儿怀里塞进了200元,我说什么都不要,可是外婆不干:我这是第一次见孩子,给孩子的压岁钱,外婆老了,活了今天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给孩子就是我这个太太的一点念想。在车里,看到站在门口越来越远,越来越矮小,越来越模糊的外婆,我哭了,我和外婆只能这样渐行渐远。外婆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活到我下一次来看你。
刚刚调回县城工作的那一年,我的生活很不顺心。一个中午我回家,收到了外婆托人捎给我的杏干子,三个小食品袋,分开装着三种口味的杏干子,每一颗杏干子都是那么干净翠黄。含着外婆的杏干子,窝在沙发里,闭着眼疗伤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突然觉得日子没有那么糟糕,在一个山沟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外婆努力的守望着,惦记着,爱着。我要像外婆努力爱我的样子去努力打理自己的日子。
去年秋季,外婆摔倒了,卧床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端起93岁外婆给我做的饭了。走进外婆的房子,躺在床上的外婆费了好大的劲才叫出我的名字,可是不大一会又不知道我是谁。我给外婆喂吃我给她带来的鸡肉,她指着开车送我来的外甥说,给孩子吃,你也吃,人有大小,嘴没大小,都吃点。然后他又问我的外甥,你抽烟吗?快给娃找烟抽。吃了两口,她又说,你们倒点水喝吧!你舅舅忙,没有在,家里也没个人招待一下你们。然后她就哭喊着说她疼,说她这样躺着多麻烦人,希望自己能得个快路死掉算了。一会东一会西的乱说着。她表扬她的孙媳妇,说是爱干净讲卫生,把她伺候的好。我把手伸进被窝摸了摸外婆的腿,这次真的吓到我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摸过一个高龄老人的腿,毫不夸张就是一个铁锹的目把。整个就是皮包骨头,我用手握了握外婆的腿,我的手很空。与其说外婆是躺在床上,还不如说是陷在了床里。我们走的时候,她硬是牢牢的赚着我们的手,不让我们走,就像当年硬让我们吃她做的饭一样。不同的是外婆的眼睛里是孤单,恐惧,无助。当我们走出房门的时候她还不忘喊着,你看家里有啥好吃的东西吗,带点回去。外婆糊涂了,可是她骨子里待人接物做事的风格一点都不糊涂。
外婆是个好人。妈妈说在奶奶裹着脚一回又一回到外婆家提亲的时候,外婆还是决定把妈妈嫁给奶奶守寡一生拉扯大的独生子,还有爸爸那个清贫如洗的家。妈妈也算半个大家闺秀,妈妈是外婆的第一个孩子,而且在外婆生了妈妈之后接下来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所以尽管后来妈妈的姊妹们多,但是外婆还是特疼妈妈的,她之所以把她的心肝宝贝嫁给爸爸,是因为外婆说奶奶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妈妈说,外公有弟兄十个,外公排行老三,在外婆十个妯娌中最外婆弱小,干活没力气。可是外婆孝顺公婆,默默的干活。外婆的一个妯娌意外去世了,外婆就把她的侄子侄女们接回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着拉扯大。尽管那个时候的岁月真的很艰苦,少吃没穿的。记得妈妈说,一大家子没啥吃的时候,外公在一个晚上去很远的外村去背萝卜,深夜走到半道,来了一只狼,外公点着了一个火绳子,当狼靠近外公的时候,外公就在棍子上摔一下火绳子,火头一亮,狼就不敢靠近外公,就这样一路上外公的屁股后面跟着一只狼,直到进了村头,天也快亮了,村子里的狗努力的叫唤着,狼才离开了外公,而在家的外婆一夜也没有睡,努力的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从外公的手里接过半袋萝卜,大冬天的,外公被汗浸透的棉袄上冒着白气。日子尽管这么艰难,可是一大伙孩子还是玩的很愉快。说实话那是外婆的大爱,想想现在的人,吃的穿的用的那是何尝的富足,可是能容得下别人孩子在家长大吗?妈妈说就在外公外婆一手拉扯大的侄女结婚时候,外婆指着外公翻山过沟的步行几十里路去县城为他们的侄女婚事把关。结婚后的侄女生活在市里,生了孩子后,外公还是翻山越沟走了上百公里去市里给外婆带回来消息,外婆说其实不远,外公天没亮就出发,走到天黑就可以到侄女家。说实话,在我的记忆力,我一直认为外婆的这个侄女是她亲生的,因为每每谈起她的这个侄女,外婆的那个欢喜那个爱渗进了她满脸的皱纹里。包括在她卧床后我去看她,她指着自己铺的一个厚厚的新褥子说,这是市里你姨娘给我亲手缝的拿回来的,她怕我把身子压烂,娃都费心的。
2020年古正月十二日。这天正是我们中国14亿同胞和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抗战的艰难时期,待在家,不出门这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必须做的。同样是一个正月十二,外婆的婆婆去世了。外婆就机缘巧合的选择在这样的日子安静的离开了,结束了她93岁的人生。外婆走了,走的那么心甘情愿的孤单,她所有的女儿,她所有的外孙,外孙女,甚至孙子都在居家隔离,抗击疫情,无法前去奔丧。外婆是真怕自己给孩子们带来麻烦?外婆还是要去伺候她的婆婆?外婆一路走好,待到春暖花开,我和我的妈妈,您的亲人们去您的坟头给您烧纸钱,看您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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