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能永远吃苦,却不能永远年轻。我的母亲到了88岁,不说能吃苦,基本丧失做家务能力,整天坐在房间里,邻居说见基本看不见她出来。
恰恰相反的是,母亲的脑筋还是非常清楚,对日常的人情往来和风俗习惯,拎得明明白白。
我跟母亲谈闲拉呱,故意问她年代久远的事情,她都记得八九不离十,甚至我们忘记的事情,她也说得出个子丑演卯。
草房子失大火、她和邻居去荡里偷割芦苇、我家砌新瓦房、大哥二哥结婚的场景,母亲说得出主要细节。从父亲到最小的重孙女,一家二十几口的生日和属相,都装在母亲头脑里。我几次跟哥哥姐姐开玩笑,说母亲是家里的“百科全书”,有不清楚的事情问母亲就好。
母亲除了哮喘,眼睛不花,可以缝补衣服上,耳朵也不聋,窗户脚下有人说话,一句不落地落进她的耳朵。
有时候,我倒情愿母亲不要活得这么清醒,脑子糊涂一些,心思混沌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敏感地触摸到别人态度的好与孬。
譬如,老大说她偏心老二,老二说她偏心老大,她成了两人之间的夹心板,谁都可以朝她发火,因为朝父母发火不负任何代价,没有任何损失。母亲表面上不辩解不还嘴,但她会暗暗地跟自己较劲:瞎扯蛮(折腾),人老不中用,不中用的人还算个什么人?混吃等死,不如不活。
哥哥发火,我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办法改变哥哥,只有说服母亲,凡事不要放在心上,大哥二哥虽然脾气急躁,但心眼不坏,不说说不孝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母亲总是幽幽地叹息一声,唉,假如瘫在床上,尿屎不能自己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成儿女的累赘,狗看了都嫌弃,清清爽爽地走了,反而是福气。
我有时劝慰母亲,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不要把情绪压在心里,母亲却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话越说越多,越多越难听,除了让邻居发笑,还有什尼用?
父亲母亲一辈子要强 ,遇事不愿意作踏(麻烦)人,有小病就忍着瞒着,生了大病不肯去医院治疗。
2019年10月的早上,我正在外地出差,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后背疼,膏药贴了,药也吃了几天,就是没得效果。
我撂下电话,请假回去。客车上,我打电话给母亲,她在电话里呻吟,叫我不要回来,好好上班。我又打电话给二哥,要他送母亲去医院。
转了两趟车,傍晚时分我到了乡医院,母亲吊着水,二哥正在给她敲打后背,我替换下二哥。母亲疼得坐立不安,身上冒冷汗,还责备我不应该回来,耽误了工作,会被领导批评。
我一面给她敲背,一面偷偷地掉眼泪。长到五十岁,多年在外打拼,经历过无数的风雨,我不轻易掉一滴眼泪,但在父母面前,常常没出息。
我调整好情绪,笑着安慰母亲,要带她去市一院,说保管药到病除。母亲摆摆手,不要去医院,都89岁的人了,也能死了。
我骗母亲,不要哥哥们花钱,我有医保卡,上面的钱很多,不用白不用,母亲不懂医院看病需要实名制。
她说我的钱也是钱,不去就是不去。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三哥,母亲急得满脸皱纹堆到眉头上,用手指着我:哪个叫你告诉小三子的?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上班,千万不叫他嘎来 ,也不要告诉大丫,她一着急,晚上就能摸嘎来(回家)。
我吓唬母亲,倘若她不去一院,三哥和姐姐就要嘎来。母亲只有随了我,第二天我们去了市一院。两个专家会诊,按照神经痛和隐形蛇胆疮来治疗,我当即给母亲后背贴上膏药,并给她服药,母亲的疼痛慢慢缓解。
两天之后,母亲的后背冒出了红色的水泡,因为对症下药,症状一天一天消失。我心情大好,以为母亲越过这个坎,再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而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趁机给母亲做全身检查,排除可能存在的疾病隐患,本质上我不如哥哥们,因为放不下那劳什子工作,又急匆匆地赶回城里。
那工作离开谁,不是正常运转 ?没有谁不可替代。我也没有那么繁忙,完全可以请一个两个月假照顾父亲母亲,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潜意识中,觉得父母的身体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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