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病了。
常年在芦苇荡里放鸭,白天黑夜都是一个人,风里来浪里去,父亲练就一副好身板,加上身形消瘦,所以,走路的速度极快,像船在水上飘。
这一年我回乡下,见他面容憔悴,走路慢腾腾,不像平时利利索索。母亲说父亲肚子疼了好些日子了,解小便尤其难受,尿液中带血丝,去乡医院看过几次,吃药打针没有什么效果。
我心中一紧,要带父亲去市一院,父亲转过身嘀咕着不碍事不碍事。
我知道,父亲不是虚张声势的人,细来小去的毛病根本不当回事,他把疼痛与难受说出口,就表示不是小毛病 。
父亲平时不发脾气时沉默寡言,几天没有一句话,苦不说,累不说,头疼脑热不说,受到委屈也从来不说,老黄牛一般,只知道默默地干活。
我心疼父亲,对着母亲发作了一通,责怪她没有重视父亲的疼痛,母亲嘟囔着她怎么晓得父亲吃药打针没用?父亲以前没怎么生过病。
当天徬晚,父亲还是不答应去市里治病,他是舍不得花钱,被我说烦了,一挥手,“不去,就是不去,死不了的。”
听到这个“死”字,我难过得眼睛发红,母亲见状,立刻连说三句“去盐城” ,并安慰父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头子啊,不带你去大医院治病,对不起你,人不能叫尿活活地憋死。”父亲不再反对。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父母,乘公共起汽车去市里 (那时还没有包车)。医院里,母亲跟我抢着付钱,我把她的钱塞回她的口袋,她又跟我推,我发火了,她才静静地退到一旁,脸上却充满歉意,感觉到过意不去。
父亲前列腺出了问题需要做手术,首先得住院消炎。接下来,白天我和Z同志轮流值班,晚上Z同志把母亲带回家,我留下陪伴父亲。
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父亲几个体能指标始终居高不下,急得拔下针头要回家,母亲也愁得坐立不安,尽胡思乱想,我就对她发火,这才使得她安静下来,反过来安慰父亲,“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随它去。”
二十天的时间过去,父亲终于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很顺利,不过得24小时吊水,确保身体随时循环换水,因此,父亲身边一刻不能离人,我和哥哥24小时陪护,直至父亲出院,我把父亲从医院接到我家。
Z同志这才悄悄告诉我 ,母亲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怎么不早说?他说我在医院整天忙得人仰马翻,母亲不让他告诉我。
我急吼吼地问母亲哪儿不舒服,母亲吞吞吐吐,半天才腼腆地告诉我,有十天没有大便了。她因为担心父亲做手术,吃不好,睡不好,致使大便干结出不来,吓得她连饭不敢吃,又不好意思告诉女婿实情。
我很懊恼自己太粗心,天天在医院,满眼盯着父亲 ,却疏忽了母亲。
知母莫若女,母亲这个人极度自觉,她见我整天在医院忙上忙下,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断然不会再拿自己的“小事”麻烦我。
我即刻去药店买来果导片和开塞露,母亲服了两顿果导片,晚上我给她加大药量,母亲肚子依然没有反应,于是,我又用上开塞露,母亲肚子开始咕噜了,可大便就是下不来。
我急得满地打转,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把母亲送去医院折腾一番?想来想去,我无师自通,一个念头冒上来,我要用手给母亲掏大便。
母亲一听说,吓得直往后躲,被火星烫着似的吓得直往后躲,父亲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提着尿袋要回家。
自小到大,乃至于我有了儿子,都是母亲抢着帮我倒痰盂,而从来不允许我帮她倒一次,她觉得这么脏兮兮的活,只有自己才可以沾手。
而用手掏大便,自然比倒痰盂更脏,母亲怎么会坦然接受呢?那一刻,母亲红着脸,尴尬极了,搓着双手往后退,好像要把自己缩到让人看不见的地方。
我抓过她的双手摩挲着,慢言细语地说:“我是打你肚里出来的,有什么不能帮你做?我不嫌的。”我多次重复“不嫌”两个字,就是为了打消母亲的顾虑。
母亲还是扭扭捏捏,小声嘀咕着,太脏了,太脏了……于是,我故意夸大其事地吓唬她,掏大便与去医院剖腹扒肠,只能二选一。
母亲走出去,坐到我家门前的石凳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Z同志告诉我,我陪父亲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母亲天天晚上坐石凳上抽烟。
我喉头一阵发紧,走过去坐到母亲身边,母亲摁灭香烟,站了起来,说听你的,再去医院,不晓得又要拖累你到什么程度,老头子已经把你折腾得够呛。
我在卫生间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薄膜和两层报纸,然后戴上塑料手套,让母亲蹲下身,我单膝跪在她身后,然后轻轻地,摸索着把手伸进她的肛门。
我单指抠出了几个石头一样干硬的屎球,再推进开塞露,母亲大便通畅了。
事后,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了两个哥哥和嫂子,也跟左邻右舍谈起这件事,她的语气中有歉疚,也有骄傲。
这一年父亲77岁,第一次来我家住了两个半月,直至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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