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阳光灿烂温和,少了夏日炎炎那份毒辣,多了几分柔媚的魅力。
“少芬。”响午时分,尹少芳正在自家厨房洗菜切菜,妈妈一脸神秘的走进来,亲切的呼唤了一声。
“妈,你也真是的,来看望我也不提早说一声,好让我多买一点菜,好好的孝敬你老人家。”三十多岁的尹少芬看到妈妈的一刹那,喜上眉梢,说话声音甜得像喝了蜜。在银发半白的老母亲面前,尹少芬依然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我不是特地来看望你的,有人惦记你,想不到吧?”母亲白了一眼女儿,带着几分亲昵羡慕的口气说。女儿招人喜爱,做母亲的脸上也有光。
“除了你,还有谁会牵挂我?”尹小芬以为母亲故弄玄虚,睁大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相信的问。
“跟我来吧。”母亲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
尹少芬满脸疑惑的跟在母亲后面。
五分钟之后,在街头偏静的一条小巷,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尹少芬孟不丁的见到一个人,一个梦魂萦绕念念不忘的人,一个让她落泪让她伤心的人,这个人又是她十分怨恨的人。她曾发誓,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母亲识趣的钻进他开来的那部黑色轿车里面去了。幽静的大树下,他和她面对面静静的伫立。
他手拿大哥大,身穿笔挺的西服,浓眉下,一双大眼睛盛满关切和深情。他痴痴地望着她,审视着她,她变了,褪去了年轻的稚嫩和羞涩,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肤色依然白嫩润滑,五官依然精致漂亮。浓黑的睫毛下,一双闪着春水波光的明眸黑亮生动。不用说,这是一个生活温润又幸福的女人。 尹小芬双颊潮红,就像被秋老虎般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十多年过去了,他突然之间出现她面前,她不知是喜是忧,该高兴或者痛苦,心里五味杂陈。她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眼角的余光只盯着她擦得发光发亮的尖嘴皮鞋。他有了什么变化,肥了还是瘦了?英俊了还是变丑了?她不知道。她朝思暮想他又不想面对他,她恨他。
“你过得还好吗?”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尴尬。他打破僵局,首先开口说话。
“我过得很好,不劳你挂念。”她轻轻的说,声音细小得如蚊子叫,又好像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来。
他听出来了,话里带着怨恨的火药味。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恨我,你恨吧,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也努力过,你不给我回信。今天知道你生活得好,我的负罪感也就减轻了。”
她的心一颤,鼻子发酸,眼角潮湿,有哭的冲动。他还是记挂她的,这样想着心底泛上几丝温暖的浪潮。
“我不应该来打扰你,我走了,望你多保重。”他翩然转身。脸颊,有莹光泪珠滑过。
十多年前,她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懵懂的青春年华里,纯真美好的爱情一下子闯入了她的心窝。他是部队住地子弟兵,年轻的国子脸透出纯朴和朝气。他们的相识相知,是一见钟情的怦然心动。她到闺密家玩,他和闺密的哥哥是朋友,他也正在闺密家玩。她见到他一刹那,接触到他投过来陌生又热切的目光,她芳嫩的心不由自主地“呯”然一跳。他身材适中,大众化脸庞,通身上下没有惊人的地方,浑身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特殊魅力磁铁一般吸引着她。她当时害羞得没有跟他搭讪,脸红红的走了。但她一颗少女的芳心却被他勾去了魂,她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他,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他。因为年轻、单纯,她不确定这份朦胧的情愫是真爱。两天之后,他给她写信,从那以后,她和他友好的来往,一起看电影,一起玩耍。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说话风趣,笑口常开。她天生丽质,美得让他看一眼目光就不想移开。他们情趣相投,有共同语言。爱情的种子在雨颗互相倾慕的心里悄悄的生长发芽。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思想还十分保守,她爱他,由于胆怯和羞涩,她不敢表白。他喜欢她,由于家穷四壁,兄弟三人和父母同住一间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再加上自己普通兵一个,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给心爱的姑娘带来幸福,他陷入了自卑的情绪中,也没有勇气向她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不敢给她任何承诺。
两年之后,他复员了,回到了家乡,进家乡小镇供销社做了一名普通售货员。他贫穷的家境依然没有什么改变,父母在电影院对面街道摆卖凉茶,淡薄的收入仅够维持一日三餐。两个弟弟待业在家,无所事事。晚上父母铺开折叠床睡客厅,他兄弟三人睡阁楼床板。困窘的生活让他不敢奢望有幸福的将来,于是痛苦的关闭了一颗渴望爱情的心扉。
工作一个月之后,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他惭愧的告诉她,他现在工作不稳定,无房子又无前途,无法给她带来荣华富贵的生活。
不就是拒绝我吗?不想要我是吧?什么不能给我幸福,明明就是嫌弃我家庭拮据,待业青年一个。她读完两张薄薄的信笺,早己泪流满面。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她对他的恨一点点的积满心胸。她发誓这辈子都不去找他也不给他回信。他收不到她的回信,更加坚定了她嫌意他,不愿意和他过清贫生活。两人就在这份猜疑、误会中深深的痛苦,被情感折磨,年长月久,成了一块心病,解不开的情结。
四年之后,他结婚了,新娘子是供销社经理的女儿。结婚的那天,他几个最要好的战友来祝福。新婚之夜,满腹心事的他把自己喝得脸红耳赤。酒后吐真言,他伤感的对着几个战友说,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初恋女友。一年之后,他还在部队当兵的战友告诉她,他结婚了,妻子是他单位领导的女儿。她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想,他贪慕虚荣,攀高枝。
同一年,她也结婚了,丈夫是一个民政所小职员,善良忠厚,沉默寡言。丈夫爱她,把她当宝贝疙瘩,疼在心里,爱在手掌心。后来丈夫慢慢升职,当了民政所副所长,把她也安排进民政局工作,又有了爱情的结晶,生活美满幸福。可她总感到人生充满遗憾,她内心深处真正爱着的人是当兵的初恋情人,她在心底柔软的地方有一个角落还被初恋情人占据着,她恨他又放不下他,她思念他又不想面对他。两人同一年步入婚姻殿堂,彼此不知情也没有给予对方祝福。
他的老婆粗腰粗胳膊,性格强势,从小生活在富足的家庭,对出身低微的他有着一副盛气凌人的鄙视,从心底里瞧不起他,又依附他。结婚不久,他转入地方检察院工作,凭着他当兵出身,又有着吃苦耐劳工作兢兢业业的精神,他在单位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己经是检察院院长,拥有了价值不菲的大哥大,私家车,漂亮的房子。他生活富裕,精神沉闷得如行走在沙漠上。他活在妻子的阴影下,没有尊严。他对妻子言听计从,妻子由于公销社倒闭,成了一个闲人,每天打牌过日子,他每天下班回到家,灶台冷清,他煮好饭菜请妻子回来,妻子还推心推四。
他活得压抑,不痛快,没尊严。心情郁闷的时候,寂寞无聊的时侯,脑海里时常浮现初恋情人尹小芬的影子。她温柔,又带着几分活泼和调皮。他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从心里敬仰他,当他是英雄崇拜,在她喜爱的眼里,他活得坦荡,有自信,快乐且惬意。
他忍不住相思之苦,十分渴望向她倾吐心里的苦闷。他开车到她家里找她,知道她有了家庭,不方便直接去找她,把大哥大号码给了她哥哥,希望她打电话给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视她为像父母一样的亲人,在她身上,他才找到精神上的快乐。
攀高枝,负心汉,我才不打电话给他。她固执地说。但他的身影时不时像道闪电在她眼前晃一下,对他的思念又如洪水泛滥,他的音容笑貌占据了她整个脑海。为此她茶饭不思,抑郁的过日子。我上辈子欠他的,所从被他折磨。她痛苦的安慰自己。
他努力奋斗,拥有了体面的工作,拥有了风光的外表,他却觉得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一一真爱。
十八年之后,他终于又忍不住去找她,这时候,他们都步入中年,他从一线退了下来,成了平民百姓,从前对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屁的人视而不见,他感叹人生的世态炎凉,世道的薄情。他陷入到一个更加荒凉的精神世界。这时侯,他更加思念她,渴望见到她,有一种向她倾诉苦闷和衷肠的冲动。他也知道,道德的束缚,舆论的压力,平静的生活不可能让他们重来。
她心里一直装着他,知道他郁郁寡欢,她心痛得无以复加。面对现实,冷静下来,她原谅了他。他们互通电话,互诉衷肠,一如年轻的时候无话不谈。他们谈各自的工作,同事,家庭,孩子,甚至今天买了什么菜,煮得好不好吃,简单琐碎事,一方絮絮叨叨的说,一方静静的倾听。一聊就是两三个钟,不是迫于无奈都不愿意放下电话。聊着聊着,他总是把话题扯往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他总是追悔着说,是她不给他回信,不给他希望,不给他信心。我这辈子努力奋斗,金钱地位荣誉都拥有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娶到她做老婆。这时候她就生气的指责他,明明是他贪图虚荣攀高枝。两人又是一番伤感和唏嘘感叹。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是彼此都误会了对方,只是谁也不肯认错,把这件事一直当贫嘴逗笑取乐。
闺密很认真的问尹小芬,如果时光倒流,可以重新选择,你挑谁。
尹小芬很认真的说,虽然丈夫对我庞溺得无可挑剔,丈夫也老实巴交,从来不做些招蜂惹蝶的事,从来不会惹我不开心不会给我带来感情上的烦恼。他活泼好动,交际广,有女人缘,未必会给我平静安定的生活,但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是会选择初恋情人。她忘不了,她见到他第一眼那份撞鹿般的怦然心动,油然而生的好感。她的直觉告诉她,这辈子都会和他扯上剪不清理不乱的情感纠葛。
事过境迁,就算他们多么的放不下对方,也只能面对现实。还好在有生之年他们还能成为好朋友,拉拉家常,说说笑,谈谈心,彼此给予对方精神上的慰藉,不至于留下太多人生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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