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一个博士朋友看电脑里的老房子照片,她在大学里头教数学。幻灯片播过了一轮,几十座辽南地区青砖黑瓦木窗的老房子一一闪过,她很纳闷地问我:这有什么好看的?这有什么好拍的?她那逻辑缜密、思维精准的数学大脑理解不了这件事。
我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木格窗说,你看,这些老房子多美。
她扫了一眼,流露出更纳闷的表情:哪美?和我上大学以前吉林农村老家的房子一模一样。我再也不想回去。
我一时无语。
所谓乡愁,是不是城里人的乡愁?
是不是从未真正成年累月住在乡村老房子里的城里人,对于已经模糊的童年时代某几次下乡走亲戚的温柔记忆?
可是,这些镜头里沉默伫立的老房子,真的很美。没有江南老宅的典雅华美、诗风古韵,没有晋中大院的结构严谨、气度不凡,不过是几十年,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三间瓦房,无院落,无影壁,无雕花,一切繁复精美,都与它们无关。
可是,它们质朴,踏实,山脚、树下,端庄静立。是了,就是这个词——端庄。
黑瓦,或落雪,或听雨,或默然记下岁月的风声。
青砖或石头,垒得结结实实,有板有眼。
木窗,窄小,多数漆成浅蓝。更老一些的,是上下开启的支摘窗,万字纹的窗棂,早年糊在外的窗户纸,早已成为淡如烟水的记忆。
房子不怕住,就怕闲。
没了人烟,房倒屋塌。
人呢,都搬到高屋亮瓦的新房子里去了,有的还起了楼座子。锃亮的瓷砖罩面,阔大的塑钢窗有老窗户的好几倍那么大,阳光灿烂,溜光水滑。
这有点像历史街区的改造。老住户盼着快改快建,都是些过客慨叹怎么可能修旧如旧。
我有一个婆家在农村的好朋友,她对我关于农家老房子里过年热气蒸腾笑语喧哗、透过火红的窗花看落雪的美好想象嗤之以鼻:你去试试,冻死你。我每年回婆家过年,一想到在水都带着冰碴儿的灶房洗那一摞摞的碗碟,只剩哭的心。
一针刺破了炫美的肥皂泡。可是,我一直都觉得,那才是过年呢。有个老院子,院子里的枣树、梨树、柿子树擎着软绵绵的白雪,院子一角的柴禾堆高大壮观,窗根儿下的劈柴砝得整整齐齐,窗玻璃上全是热汽,窗花红彤彤的,满屋子的欢声笑语从窗户缝里头溢出来。一进门儿,灶上热气腾腾,柴禾噼啪作响,大铁锅炖菜的香气让人只想赶紧坐在热炕沿,整上一碗二米饭。屋子里炕上地上全是人,热炕头上坐着富富态态的老人家,小孩子们趿着棉鞋四处乱窜,小口袋里装满花生和糖块儿。入夜,静下来了。躺在火炕上,望窗外的星斗,每一颗都跟擦过似的,闪闪发亮。心里快活地想着,快睡吧,明天一大早,村里的邻居就走马灯似地拜起年来了。
这,是我关于老房子的想象,又似乎是我关于老房子、关于童年在姥姥家过年的模糊记忆。
老房子严冬里的冰冷,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再冷的天,又有哪个孩子会缩手缩脚地发抖呢?跑起来,热得冒汗呢。
可是现在,那些端庄的老房子基本都已弃用。小雪大雪、小寒大寒时节,老房子里一定冷得很吧。
文艺的审美,想来不过是过路人、怀旧客的心头好。
摄影 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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