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心目中的年关就是一神通广大的神灵,好似能主宰他们的生活,迎新年,心便无比虔诚。平日里过日子有多节俭,到年下就有多大胆。庄户人不过年的日子可以是沉寂的、潦草的,过年的时段,日子才活色生香起来。过年的“民俗民风,兴许令行”要格外严加遵循的,过油就是过年的一种兴许,年后还全指着这些食物设宴待客呢,虽费事,也要乐此不疲地备好。
过油过油,越过越有,庄户人深信不疑。
过油可是迎新年的大活儿,也是最富烟火气的大事。过油是穷苦百姓最奢华的消受,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油最贵气。生鲜蔬菜中,鸡鱼肉最贵气,而过油要的食材恰是这最贵气的。然而,庄户人心中有个执念:年很神圣,过年很庄严,来年的好兆头,全家人的好运气全仰仗着过“年下”埋好伏笔的。
凡事谨言慎行来不得半点马虎的。小孩子不要乱讲话。年下这一天穷酸,一年都穷酸,年下这一天富贵,一年都能富贵。以此类推,年下这一天摔跤,那一年不知道要摔多少跤,走路也格外小心了。记得每年这个时候娘总一再叮嘱我不要讲丧气的话。其实娘何尝不知,无论再怎样谨小慎微地伺候着这年关的到来,把它过得再怎样隆重、雍容,庄户人家指望几亩薄田刨食的命运也很难有惊天逆转。
灶禾屋里的事儿都是妇道人家的事儿。天刚擦亮,奶奶和娘就忙活起来。娘把缸、瓮、锅、碗、瓢、盆、勺刷洗干净。成摞的筐子,各式的的篮子都挪移出来涮净,把提前从集市上买来的鸡、鱼、肉、藕、土豆,茄子等,洗好,切好,晾好,码好。
系上包袱当围裙,蒙扎上头巾,备好柴火。娘在灶上,奶奶在灶下,搓捏腾挪移;捻摆抻拉擀,十八般武艺好生施展。以匠心守初心,好厨艺配上好食材,整个一出农家乐。面糊和好,万能的面糊,容万物于里,一浸,便统络透整,不会疏漏任何一犄角旮旯,于是茄条、土豆块、藕棒、鸡、鱼、肉、萝卜馅料整装待炸,调好火候,没有炸不到,只有想不到。
锅屋里,灶里的干柴烧得噼里啪啦嗤嗤响;堂屋里八仙桌旁,老爷爷点上一袋烟,消停下来。他的消停和安顿,记为对下一代的信任;对亲人们婚丧嫁娶的善罢甘休;对风调雨顺还是旱灾涝情不再过问。这会,只坐等刚出锅的酥焦的丸子、藕棒子、焦叶子……
成品陆续出锅了,拿碗盛上几样,娘端上碗递于奶奶,奶奶端着碗慢悠悠在胸前划圈圈,口中念念有词(词大概是):灶火爷,关老爷,天爷爷地奶奶,圆油(邀约)到的,圆油(邀约)不到的,推小车的,卖小哨的都来吃,祖林上的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近门的,远门的都来吃。
爷爷又赶集回来了,欢快地叨叨着:年来到年来到,闺女要花儿要炮,老嫲嫲要个金钶镂,老头儿要个新毡帽。爷爷是位喜乐活泛的老人,不像不苟言笑的爹不屑于进灶火窝,爷爷得把这锅台上下的喜乐去填充分享,弥散到最大化,他抓起啥就往嘴里刨,哪管被烫到吸溜呼气,热丸子、炸江丝都有尝个鲜,幸福,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而爹不会去趁热尝鲜,娘懂他,费心捞出一碗送到他身边。
从擦明到挨黑,这一天弯腰斜膀,时光流得飞快。一筐又一箩,一锅又一盆,稍一晾,粗瓷大缸也用上。酥鸡、炸鱼,丸子、江丝子、焦叶子、酥藕棒子、炸茄盒子……
过油可是数个小时连轴转的大活,一晌晌,油烟熏染下来,奶奶和娘已有很强的饱腹感。奶奶和娘解下包袱,舒展一下腰身,虽然累,但心里敞亮着呐,眉心的皱纹也开了两道,平日里心口积淤下的忧虑愁闷气也消了两圈。
该炸的,都炸妥了;该酥的,也都酥妥了。
既定的日子伴着老嫲嫲的纺车吱扭吱扭地转,庄户人心里的执念和期盼永不变,经年的生活,他们拿不出胆识和魄力,他们不懂多少生活的玄机,他们也想,说不定啥时好年景就到了。
过油过油,越过越有。过年过油,更是庄户人家的一种情怀,一种期许。林林种种酥炸过的食物好久不腐不坏,易于存放,盛进篮子,挂上梁椽,供待朋宴客,享用到来年出正月。
只记得,这油炸过的物件不稀罕,很耐吃。软咬硬泡都好吃,别有一番风味,愿遇到更多喜欢这一风味的人。
作者简介:
张卫霞,山东济宁人。喜好文字,以匠心守初心。为人,但求从简从素,为文,但求如琢如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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