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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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芳菲晚

月圆之夜，摄魂夺魄。许多年过去，凌花从悲伤中慢慢缓过神来，在泪中含笑中，迎接黎明。

2017年8 月25日  星期五 晴

1.

后半夜，窗外明月朗照，暑气尚未消退。周凌花从梦中惊醒，登时全身冰凉，心肌抽搐。待清醒后，她手握拳头，连捶胸口：吖，幸亏是一场梦。

她害怕这样的月圆夜，怕梦见金龙。他与她原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在梦里，他却一脸凶相。今夜又梦见他，怒目而视，并大声斥问：志鹏呢？他才三岁，你怎不好好待他？

夜色中隐隐传来犬吠声，周遭一片寂静，房间内黑暗无边。凌花害怕非常，再无睡意。她轻轻地推了推身边熟睡的银龙。银龙呃，呃，呃了几声，迷糊不觉中继续沉睡。他白天干着重活，累得全身散了架，困倦至极。

今天，农历七月十五，是金龙的忌日。每年这天，也称鬼节。大人常常告诫孩子，晚上少出门，唯恐看见不好的东西。孩子们纳闷，却不敢多问：到底是啥东西呢？

凌花拍了拍笨重的脑袋，撕裂般的痛。她起身，开灯，喝水。轻掀窗幔，悄推窗门，现出一丝缝。一帘月光照进屋，倾泻在她身上，像一根根光纤，接通了天上与人间。

周凌花默默私语：你放心吧，我们的儿子志鹏已经35岁了，事业小有成就，生了一儿一女，家里盖了一栋四层楼。

金龙似乎听得分明，而凌花像是得到了他的赞许，不安的心瞬间变得平和。

2.

周凌花十九岁时嫁到后园村。村中爱看热闹的人，都见过她第一次登门时的样子。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甩在身后，翠绿的上衣，衬着她白皙的肤色，娇嫩水灵，笑脸盈盈，煞是好看。

村里的小伙子都说，金龙那小子艳福不浅。事实上，凌花不但模样周正，还心灵手巧。逢年过节，主妇们制豆腐，包粽子，炒芝麻糖，腌腊肉。这些活，她样样在行。

农闲时，或下雨天，女人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作女工。她也不落下风，飞针走线，行云流水。她纳的千层底，鞋垫，针脚细密。绣的那些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金龙长相本就不俗，经媳妇一调点，越发清爽帅气了。凌花在丈夫爱的滋养下，容光焕发。两口子夫唱妇随，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次年，志鹏出生了。儿子的到来，为他们更增添了无限的快乐。尽管家底薄，结婚、盖房、生子又欠下一屁股债，但是他们并不畏艰难，不怕吃苦。只要平平安安，同心同德，夫妻俩在三年内把债还清不是难事，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遐想。

3.

村庄坐东朝西，倚山面水。三十多户人家一字排开，以祖堂为界，分南北两头。

村北头，对面山上多坟墓，山脚下，池塘口有个土地庙，庙旁一棵古树很有些年头。村里所有的鬼怪传说都起源于这里，故此，胆小的妇女与孩子从来不敢单独从这边经过。

金龙与凌花新盖的房子，就在村北面的尽头。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活络一点的人都心中有数，冬天捕野兔，夏天捉毒蛇，是家庭创收的一条野路子。

三十三年前，农历七月十五，看天上一轮明月，美得神秘莫测。忙碌了一天的金龙，刚吃过晚饭，稍息后，他想去田埂地头转悠。

刚走近那棵老古树旁，黑白相间的一团东西蜷缩在草丛里。金龙一眼认出，蛇，银环蛇，世界上最毒的蛇之一！这蛇足有一米长，头呈椭圆形，身上黑白分明。他不知道，正是这月圆夜，毒蛇将他引入万丈深渊。

一向眼尖手快的金龙，先抬脚猛然蹬地，待蛇正要往古树边逃，他用手掌压住蛇头，却不料，蛇受到惊扰而愠怒，反过来袭击金龙，咬伤了他的左手虎口，又倏地消失不见。

金龙意识到银环蛇的剧毒性，右手使劲挤压伤口，用嘴拼命地吮吸，欲极力排出毒液，可是作用甚微，不出几分钟，伤口在继续红肿。

事发突然，性命攸关，家人一时手忙脚乱。村民急忙联系五里外龚家嘴村的蛇医。偏不巧，遇到那年洪涝，晚间无船只往来，这就隔断了救命之路。情急之下，乡邻将金龙送至医院。可惜救治黄金时间已过，此时回天乏术，一命呜呼。

周凌花万万没想到，和美的日子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要是晚饭后不让他出门多好；要是不发洪水，龚医生就能过来，丈夫就不会丧生；要是被咬后立即下狠心将手剁掉也成，可是当时谁又忍心呢？

她独自望着那轮明月，光亮得恍惚，许多鬼怪从月亮里钻出，一齐朝她奔来。

4.

家中的顶梁柱刹那间倾倒了。

柔弱的凌花欲哭无泪，将不到三岁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母子俩该何去何从？金龙死不瞑目，放心不下妻儿。

凌花这年才22岁，依然如花似玉，能干贤惠，又孝敬婆婆。金龙出事几个月后，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她不是没想过，她一走，孩子跟着她，金龙的这根香火就断了。再者，她真心不愿离开自己一砖一瓦建起的家。但是在农村，没有男丁来耕田犁地，实在撑不起一个家。

凌花的婆婆——清秀奶奶，日思夜想，实在不甘心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她想着自己的这一生，在二十几岁时生下金龙，丈夫就病逝了。后来在族人的撮合下，再婚嫁给了丈夫的堂弟，生下了银龙。也就是说，金龙与银龙是异父同母的兄弟。

清秀奶奶的心里烦着呢，刚从部队退伍回来的银龙，也到了当婚的年龄，比嫂子还大两岁。只有他，才能承担起这个家的重任。

她琢磨着，如果银龙能跟凌花一起过日子，那就最好，媳妇还是媳妇，孙子还是孙子。但是她拿不准银龙怎么想。

其实，银龙何曾不明了母亲的心事。嫂子与侄子现在的处境，家中只有他一个男子汉挺身而出。

清秀奶奶私下里跟银龙交流了一番，也征得凌花的同意。在村人的见证下，他俩就这样走到一起。

银龙待凌花很好，他主外，她主内，琴瑟和鸣。他即便有了自己的孩子，对哥哥的孩子志鹏也视同己出，并无厚此薄彼。

凌花心里记着金龙临终的遗言，自然对志鹏更偏袒一些，尽管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志鹏很争气，没让母亲与叔叔失望。中学毕业后，跟舅舅去广东、福建，学了泥工活。他脑袋灵光，慢慢地摸出些门道来。从承包一家一户到接小工程，如今他已是手下二十多人的老板了。

5.

时光飞逝，凌花已经五十多岁。夜籁人静时，她回望年轻时的那段经历，心中不免生出复杂的情愫。尤在月圆之夜，凌花不由得想起那惊魂一幕。历经岁月的洗礼，她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泪中带笑，迎接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