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滚滚东入海(一)
黄河滚滚东入海(一)作为黄河边长大的一代,黄河把太多的记忆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写这个黄河系列,无意去重新咀嚼过去的苦难,只是倡导感恩知足,莫忘记世界上还存在很多灾难、贫穷与饥饿。面对着母亲河,所有的人生悲喜,所有的失败成功,都会随着奔腾的黄河水飘落在水中,滚滚东去。
--作者题记
一、黄河边的世外桃源
幼年时对黄河的印象都来自于父母长辈的言谈。据老人们说,我们老家叫做左家庄村,是一个很大的村,位置就在现在的垦利黄河大桥附近。1947年黄河由淮河改道垦利入海,把这个大村一分为三:一支留在现在的垦利县垦利街道左家庄村,一支去了利津县盐窝公社左家庄村,另外一支去了利津县汀河公社割草窝村。因为曾祖父上过学,一直在外地工作,最后从济南回到利津县城定居,从事教育事业。祖父中专毕业后分配工作,辗转于虎滩、汀河教书,最后随我们大家族在汀河割草窝村安了家。
割草窝村离黄河四十多里地,说起来应该不会再和黄河联系到一块。但造化弄人,我们现在人所周知的1960年大灾荒来到了。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就祖父一个人领那24块钱工资,一家四口人根本吃不饱,我祖母最早因为病饿离开了人世。在利津二中读高二的父亲被迫辍学。为了生存下去,村里组织了一百多口人去黄河边闯“小孤岛”。祖父是吃公家饭的去不了,父亲只好跟着我三爷爷一家逃难了。
当时的“孤岛”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人们习惯上把黄河新淤积出几面环水的地方都宽泛地叫做“孤岛”。黄河自黄土高原奔腾而下,泥沙俱来,每年为东营市造就三万多亩的新生土地,使这里成为共和国唯一面积不断增长的城市,我们一代又一代就在黄河边繁衍生息。但在我印象中,黄河一直应该是向北入海的。所以当广饶县、东营区的人们称我们为河北人(黄河以北,非河北省)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纠正他们。我们付窝乡的黄河大坝基本是西南—东北方向,总体偏北。我们去黄河边种地都说是去“坝东”。昨天仔细研究了地图,明白了其中原因。黄河在向东入海的过程中,在利津镇刘家夹河险滩附近,有一个很大的陡湾,然后径直拐向东北方向。在水流平缓之后,因为地球引力作用,在现在陈庄镇前进村东面,黄河朝着河东面的小宁海方向猛烈冲刷,在河西则退地形成了大片新生土地,黄河“三十年河东”的大运父辈们赶了个尾巴。
我们那时的村就在黄河西边不到五百米,当时村里人自己起了个村名叫“旺子村”,一共一百多口人。村集体为大家盖了几排土坯房,每家两间。当时四周树木茂密,人们忙着开荒种地。在现在陈庄镇东方红村后面我们村有块耕地叫做“老虎洞”,据说因为树特别多,能够隐藏下老虎而得名。黄河的泥沙肥沃得流油,随便撒一把种子就可以收获。到处野兔野鸡成群,狐狸瞪着狡猾的眼睛四处寻觅美食。只要下一场雨,周围的坑塘用小小的笊篱就可以捞到鱼虾,虽然缺盐少油,无滋寡味,可毕竟也是荤腥!
当然,生活再美好,作为跟着三爷爷去的父亲,开始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当时父亲是仅带了一铺一盖、一身单衣单裤去的(见拙文《怀念我的父亲》)。好在父亲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先任村民办教师,还自学兼职赤脚医生,后来干了村主任。
听母亲讲这些过去,我每次都禁不住流下泪水。那个叫“旺子”的小村,我亲爱的哥哥就在那儿出生。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这个四处瓜果飘香的小村庄,与处处充满饥饿发蓝眼睛的世界来说,那真是一个世外的桃源!
黄河滚滚东入海(一)二、母亲那些饥肠碌碌的时光
作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母亲的每一句教诲我都会铭刻肺腑。世界上从来是一根藤蔓两个苦瓜连,父母都是苦命人。我母亲家是付窝公社一千二村的,也是在黄河边上,前几年才从河塘里搬迁出来。母亲姊妹四个,她是家里老大。我姥爷患有严重的肺气肿,姥娘患有羊角风,都常年不能下地劳动,就是这么一个苦难家庭。
1958年是一个大丰收年,上面提倡搞合作社大集体,同时大炼钢铁,强制收走家里所有和铁有关的炊具,大家都去吃大食堂。庄稼成熟后也没有人管,眼瞅着烂在地里,因为私藏是要被批斗的。1959年之后,大自然的报复不可遏抑地来到了。
饥饿,到处是饥饿。母亲领着略微大点的二姨赤脚拖着棍子到处讨饭,还要四处面对亲戚的白眼。我打很小就知道“穷在大街无人问”的道理。自我记事起,母亲只要看到有讨饭的,家里再穷,也要拿上些干粮给他们。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说,我们这辈人能够活下来,就象做梦啊,真是沾了新社会的光。我才六岁的三姨,就在某个夜晚,呻吟着,“姐姐,给我点吃的,我饿,我饿……”天不亮就离开了人世。
当时一千二村附近是有驻军的,还有一个劳改农场。“要想吃饱饭,围着兵团转。”当肚内无食的时候,所有的教化都会成为空空的说教。有次村里人瞅着兵团病死一头大肥猪,都盯准了埋藏地点,半夜带着铁掀去挖。挖到最后,往上一拽,竟然拖出一具死尸!都吓得没命逃窜。原来是兵团的解放军怕老百姓吃了病猪得传染病,故意把一具刚死去劳改犯的尸体埋在了上面!
虽然如此,偷兵团还是村里人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1960年阴历七月十五,雨下得象瓢泼一样,但村里人捕捉到了去兵团地里偷南瓜的最佳时机。家里有壮劳力的,一人一次能背七八个。我母亲和二姨俩人气力小,一次一共只能背三个,大部分时间还得借着水劲拖着走。姥爷在家熬的南瓜汤,背一次回来喝上一碗。中间有次母亲突然找不到我二姨了,四下一划拉,摸到她正在一个深坑里咕咚咕咚地灌水。母亲把她拉上来,接着再来。
那些年里因为一顿饱饭吃撑坏肚子的故事不时发生,现在的孩子都以为我们是在讲古代的笑话。可如果不知道珍惜现在的好日子,谁会保证哪天这样的过去不再重演?
(未完待续)
黄河滚滚东入海(一)黄其军
作于2017年9月28日(古历八月初九)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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