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来电话,家里几个月没有下雨,爸爸又去田里抽水了。湾子里能抽水的塘都抽干了,万般无奈,爸爸和几个伯伯只有在塘中间挖沟,勉强再抽一点水。从我记事起,家里就种了四十多亩地,一年到头父母都在田里忙活。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夏天不下雨,每到这时,父亲就整天守在田里,赤着脚在田畈、水塘、抽水机之间不停地来回转着。遇上长期不下雨的干旱天气,父亲常常整夜整夜地守在抽水机旁,一双脚就在水里整夜地泡着。
我能够清晰地想象父亲那双变形的脚:趾骨粗大,颜色黧黑,粗糙,经脉纵横,老茧丛生,一道道伤口缠绕着,冬天脚掌还会有道道裂口。
就是这样一双脚,苦苦支撑着我们这个家,供我们兄妹四人读了大学。
记忆中,每年一到仲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村子里就开始看到一双双赤脚了。应城主产水稻,许多劳作都是在水田里进行的,要下地干活当然得脱掉鞋袜。甚至在早春二月,要顶凌下种,父亲就得赤脚跳下冰寒刺骨的水田,犁田、打坝、播种育秧。
有一年春耕,父亲耕田时右脚被蛇咬了,他硬是忍着疼耕完了那块田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家。细心的母亲一眼看出了父亲的异样,赶紧扶他进屋。这时父亲的脚和腿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了。母亲马不停蹄地找来了附近的赤脚医生,医生看着父亲已经变成青紫色的腿和脚,犹豫着说,只有用刀划开伤口,让毒血流出来,就是没有麻药。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快动手吧。一连划了十几刀,父亲强忍着,脸已经疼得变形了,伤口渐渐变成了黑色。眼看着父亲气息越来越弱,赤脚医生终于说自己无能为力,叫母亲赶紧送父亲去镇卫生院。在母亲的央求下,湾子里的叔叔伯伯帮忙,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父亲送到了卫生院,救下了一条性命。
事后,母亲不住地埋怨父亲:你被蛇咬了还不知道赶紧回来,万一你救不下来,我和四个孩子怎么办啊!父亲总是憨厚地笑笑:咱农民耕田被蛇虫咬再寻常不过了,没想到那天遇到的是一条毒蛇。除了蛇,父亲被蜈蚣咬过不下十次。每次都是稍稍处理一下伤口就继续到田里忙活。
我的父母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赤着脚在田地里干活。他们挑着担子,走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上,为了防止滑倒,那脚趾深深地抠进泥里,恨不得像铁锚一样紧紧地抓住泥土。夏田,为忙抢收抢种,父亲的光脚板急如风火、噼噼啪啪地敲响村前的泥路或石板,一天不知要在村庄与田地之间往返多少趟。中午,如果有时间短暂地休息,他就赤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脚,在卧室的地上随手铺一块油布,躺在上面……
这样的一双赤脚,深深地烙印在我记忆的深处,每每想起,心里就会生出一阵阵疼痛,还有一丝丝自豪之感。在我求学和工作道路上,遇到挫折时,眼前常常会浮现出这双脚,这双深深扣进泥土中的脚,于是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我。
参加工作后,我们兄妹给父亲买了很多鞋,想让父亲告别赤脚的日子。父亲却把鞋都收好,依然赤着脚忙碌着。用父亲的话说,农民赤脚踩在大地上,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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