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路遥《人生》
01.
躺在床上，我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我怀里揣着心爱的语文书，这课本我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几乎能把整本书倒背如流。 父亲今天的一席话就好像晴天霹雳把我击倒。
“草儿，你一个女孩子，读个初中就可以了，你还想干啥？咱家有八亩地得种，我又刚刚承包了果园，这么一大摊子活儿，我和你妈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你奶奶又刚过世了，你弟弟二虎才一岁多，你都这么大了，总得为家里分担点吧？”
“爸，我可是咱村里中考的第一名啊，李老师说我不上高中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你一个女孩子读书有啥用？再说了前些年文革里批斗的不都是那些有文化的‘臭老九’吗？”
父亲坐在炕头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烟雾里，我几乎都看不清他的脸了。
从小学开始，老师就说我是个好苗子。我的作文回回都是班里的范文，数学也从未低于95分， 凭什么他就不让我继续读了？ 我的心里恨透了父亲，我也知道父母确实不容易。最近他们操劳过度，瘦了一大圈，两鬓已经有了白发。
整整一夜，我躺在床上没合眼，月光煞白，远星黯淡。我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纵然我有一万个不甘心，接受现实也只是唯一的选项。
第二天一大早，我找了个大箱子把我心爱的课本全部锁了起来。锁子咔嗒一声，我曾经有过的所有梦想也永远被尘封了起来。
父母天不亮就得去地里、果园里干活，中午我背着弟弟去给他们送饭。大部分时间我在家一边带着二虎，一边做家务。农忙的时候，我也去地里干活。
同村的好姐妹丽华和我一起考上了高中。开学前，她到家里找我。
“春草，你真的不上了吗？ 你学习比我好，太可惜了。更何况以你家的条件，也供得起你啊！”
我咬了咬下嘴唇说：“不上了。你也看到了，我家现在离不开我。”
“那你以后咋办呢？”
“不知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吧，不敢想多。”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然后说：“你到了县城好好学啊，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日子倒也过得飞快。三年后的秋天，父亲承包的果园终于丰收了。那一年卖苹果收入了3000多元，再加上这几年地里的收入，我家终于成了万元户。
就在那年夏天，丽华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麻雀变了凤凰。而我呢？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永远成了和这土地分不开的小草。
02.
到了我21岁那年，住在临村的姑姑给我介绍了她远房亲戚的儿子，胜利。 姑姑说他家庭条件不错，人也老实，高中毕业，现在是村里的会计，算得一手好帐。
我和胜利见了几次面，他虽然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俊，但是人本分，说话办事也比村里的一般小伙子有素质。不久之后，我们就开始讨论婚事了。
这几年我和父亲的疙瘩一直也没解开，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了，父亲似乎也知道我的心结。我早想离开这个家，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
结婚的时候父母给了我丰厚的嫁妆，比当时村里一般家庭多了彩电和摩托车。村里的姐妹们都羡慕不已。当时我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很多，另外我知道父亲心里一直对我有愧疚。
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家，胜利对我很好，我们的小日子过得还算幸福。慢慢地，儿子阳阳出生了。他就是我的阳光，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我一直坚信：我的儿子一定能行。阳阳也不负我的期望，18岁考了上海同济大学。
儿子考上大学那一年，我和胜利也来到城里打工了。他在工地上开车，我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我们在城郊租了一个小房子。 我俩加起来每月能挣七八千，比在村里种地收入好多了。趁我们还能干得动，我就想多挣钱，给儿子攒钱买房子。
03.
今年父亲70岁了，我和弟弟张罗着为他大办了寿宴。那一天宾客满朋，老父亲红光满面地坐在主座上，接受着大伙儿的祝福。
晚上寿宴结束后，父亲找我，还没等张口说话，他已老泪纵横了： “我知道这么年，你一直埋怨我当年没让你继续上高中，委屈你了孩子！这些年，爸也老了，看过的事太多了，当年你是给家里出力了。可是闺女啊，爸却耽误了你的前程。”
“爸，我都这把年纪了，咱不说这些了。我不怨您！人怎么样都能过，我没上成大学，您外孙不是替我上了吗？” 我强忍着眼泪，安慰老父亲，“今天，您大寿，不能哭，您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
夜深了，我回到自己当年的小屋，翻出了锁在箱子里的旧课本，抚摸着那个沾满十七岁眼泪的语文书。
老父亲的一语抚平了我三十年的愁怨。半生就这么过去了，转眼间我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我本就是属于这土地的，这些年辛苦劳作，我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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