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庞姐,我被吓到了,她形容憔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系在腰间的孝布格外的刺眼。
给老人磕完头后,我扶庞姐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询问老人什么时候走的。庞姐告诉我,是早晨七点四十走的,她是四个子女中唯一没有看到老人最后一眼的。
她悲戚道:“昨晚我爸还好好的,我还给他擦了脸和身子,把脏衣服也洗完了,今早他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没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呢?”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泪,她直直地盯着对面墙上老人的遗像,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老父亲诉说。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遗像,相框中的老人清瘦但精神矍铄,他目光慈祥地看着他的女儿。
我劝庞姐,人们都说越是最孝顺的儿女、越是最得计的儿女,越是看不到老人的最后一眼。“是吗?”她将信将疑地瞅着我。
我轻轻环住她:“是的,你想想你家谁照顾父母最多?谁照顾父母最细心?不就是你吗?”
庞姐兄弟姐妹四个,两个弟弟做买卖,忙于生计,自顾不暇,一个妹妹因为家庭变故而精神失常,一直呆在娘家,生活只能半自理,父母年事已高,买菜做饭都很困难。
家里的大事小情、照顾父母的重担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我到现在还记得,庞姐每天早上上班,总是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背,里面装的是保温饭盒。
她凌晨起床,做饭炒菜,自己吃一份,再给父母带一份午餐。在单位她提前简单吃口午饭,然后背上双肩包去父母家,利用中午时间打扫卫生、刷碗。
回到单位,她的头仰在椅子背上就能睡着,无论我们多大的说话声都吵不醒她。这样的劳碌几乎是天天如此,让我们看着都心疼。
此时此刻,作为最要好的姐妹,我对她更加地疼惜。
她又问我:“那你说,昨晚我为什么一点感应都没有呢?昨晚我睡得可香了,这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她现在的心里全是自责,满是悔恨。我对她说:“那是你老爸心疼你,老人心里比谁都有数,你为家里付出的太多了,他知道你太累了。”
在庞姐的叙述中,我得知最近这三个月,她一天跑两趟去照顾他爸。
我拍拍她的手,“你这么辛苦,所以老人才不忍心让你难过,他选择在早晨走,而且是安静地走的,这也是让你放心、安心。”
我的话似乎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她的目光还是定定地看着父亲的遗像。
我知道,这时候话不宜说得太多,默默陪伴她最好。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些微微颤抖,她的心在流血。
殡仪馆要求晚上六点前,所有亲人必须离开。庞姐告诉两个弟弟(疯妹妹和老妈在家),让大家都先走,她要最后走,两个弟弟不同意,我们几个好姐妹也要留下来陪她。
她却来了犟劲儿,含泪大声地说:“你们都走,谁也不用在这儿陪我。”
我懂得,庞姐是压抑得太久了,白天在人前,她得强打精神应酬,把眼泪都咽到肚子里。
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想在老父亲面前大哭一场,然后单独和老爸说说心里话,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我离开殡仪馆,望向远方,殡仪馆对面就是三仙峰墓园,它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是那样庄严肃穆,那里就是人生的后花园了。
无论是谁,无论生前多么风光,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来到这样的地方,留给亲人的只有一捧骨灰、一抔黄土,一块墓碑,然后都归于尘土,归于自然。
我收回目光,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庞姐对父母都那么孝顺了,周围无人能比,在老父亲驾鹤西去时,她心中依旧留有遗憾,那其他人呢,岂不是会有更多的遗憾。
也许,她的老父亲就是以这种方式,让女儿在未来的日子想他、念他,这么看来,他是在成全女儿的那份孝心,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
这样,在冥冥之中,阴阳两隔的父女就有了一种牵绊,一种默契。
所以,人生不怕有遗憾,所有的遗憾都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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