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杨文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跟妹妹,跟全家都有关的梦。
梦境中的杨文,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爹跟娘。在他的印象中,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甚至说,爹跟娘在他的脑子中只剩下了一个称呼,一种思念。
爹跟娘到底长什么模样?是宽脸还是窄脸,都变得十分模糊了。
唯一能够记清楚的是,他们离开时穿的那身衣服。
当时爹上身穿的是件土灰色的呢绒旧褂子,两条袖子上都有数个补丁,袖口处早已经磨得褪去了颜色。脚上那双千层底布鞋已经彻底破了相,是被爹那黑中带紫的大脚拇指撑破的。
娘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就像冬天的雪,透露着冰冷与刺骨。
那一幕,此时就出现在杨文的梦境中。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个梦重复做了多少次了。
爹走走停停,时不时还回几下头。而娘呢,却大步流星,速度快到了极致。
“爹,娘,不要走!”
杨文吼叫着,奔跑着。可是,无论他速度如何地快,始终无法追上前方那两道身影。
他快,那两道身影更快。
“不要走!”
“不要走!”
“……”
这样的话,不知道重复了几万遍,但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每每做这个梦的时候,杨文醒来后,眼角总是湿润的。
同龄的孩子,每天都能够见到爹娘,自己呢?
起初杨文想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要走?
渐渐地,或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或是自己看书悟出来的,他知道爹娘离开,跟脑海中印象很淡很朦朦的那位溺水而亡的哥哥有关。
当时亲戚都骗杨文,说他只要好好学习,取得优异的成绩,过年的时候,爹娘就会回来。
可是,墙上的奖状已经贴满了,爹娘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半个月前,临村的丁四从省城里回来,杨文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口气跑了八里地,找到了丁四,擒着泪水问丁四叔有没有自己爹娘的消息。
农村哪个村子出了点稀奇古怪的事情,传播速度是极为惊人的。
丁四知道杨文家的情况,他本想说实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
“杨文啊,你爹让我捎信儿说,哪天你妹妹正常了,他们就会回来!”
杨文记得他看过一本书,书上写过这么一段话。
“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便是爱,它能够改变一切……”
于是,杨文便用自己的方式,开始行动起来。
妹妹杨清打小就没吃过好东西,一来是家里穷,二来还是因为穷。
于是,杨文在外人看来,从“文状元”变成了“二老馋儿”。
这一切,实则都是因为妹妹。
“妹妹,慢点吃,以后,哥哥天天让你有好吃的!”
看着妹妹那天真无邪的笑,杨文的嘴角也泛起幸福的微笑。
天还是亮了!
杨文的眼角留下了深深的泪痕。
他坐在炕边上,发了好大一会儿呆,这才来到院子里,用葫芦瓢从大水缸里往铁脸盆里舀了半盆水,使劲地洗起了脸。
特别是,眼角的位置。
这时,李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
“奶奶,我去上学了啊!”
他飞奔着跑向了门口,生怕奶奶发现了自己的心事般。
“给我回来!”李奶奶愤愤地说道,“不拿书包,上哪门子学!”
杨文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嘿嘿一笑,道:“这个--我给忘记了!”
今天上语文课的时候,杨林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
是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
杨文听到这个题目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爹娘。
作文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我有一个梦想,梦想着能够和别的小伙伴一样有个幸福温暖的家,梦想着能够睁开眼后就看到爹娘,梦想着天天能吃到他们做的可口饭菜,甚至梦想着犯了错被爹拿擀面杖狠狠地打屁股。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梦想,它只出现在我的梦里,剩下的,便只能去想了。
中间有四个段落,叙述了爹娘离开的原因,以及前些日子从丁四叔那里得到的喜讯。
最后一段只有一句话:
我坚信,我的梦想终会实现。
下午放学后,杨树正准备写作业,便被父亲杨林给叫过去了。
“有事?”杨树本能地问道。
“你看看这个!”
杨林递给杨树一篇作文,是杨文写的。
杨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完这篇作文的,那种心情似刀绞,似针扎,更似火烧,是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
原来这一切,是有原因的。
原来,自己误会他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变。
杨树双目通红,杨林开口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你说这一切吗?”
杨树还处于激动状态,没有把他爹的话真正听到心里。
“那是因为,他有着强烈的自尊心。这也是为什么,你那么多次让他来咱们家吃饭,他一次也不肯答应。”杨林意味深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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