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覆白头

作者: 山风凶猛 | 来源:发表于2018-04-11 01:04 被阅读62次

    温罹

    青梅覆白头

    楔子

    茫茫大漠上,狼烟骤起,一袭飘逸的红衣在猎猎的风中响出绝唱。她的身后,是摇旗呐喊士气高涨的将士。一排又一排的旗帜迎着大漠烈烈炎日和那一座已经残败的城池。她的将士喊着她响彻远疆的名号 :“战神必胜!”

    蒙着红色纱巾的女子在夕阳的倒影中缓缓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慢慢地,从红唇边吐出一个字:“杀。”沉稳而铿锵有力。

    她骑在纤尘不染的白马身上,而她身后的将士全都骑着各式各样棕黑色的马。那是他送她的战骑白焰,在她第一天踏上远征的时候。他眉眼满满的都是担忧:“阿缨,此去凶险,但也别让敌人的血弄脏了朕送你的白焰和青梅。”她不允许任何人和她的一样。仿佛那样就能证明她在他心里的独一无二。这时候将士们听到她的指令,毫不犹豫地往前冲锋陷阵。马蹄声盖住了她想念他的声音。

    厮杀不断,战戟如画,一路战踏,直指敌人的巢穴,威逼敌人的城池。 而她,在这场战役中犹如威严耸立的高山,自始至终也撼动不了她的脚步。如此浩大的战役,她竟然懒得出手。

    她掸了掸肩上的黄尘,拍了拍手,“如若池将军肯开城门挂白旗,本将便饶你们的子民一命。”她于染红的夕阳中方缓缓启唇。

    半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已经斑驳的城门“吱呀”一声。白衣翩翩的池书途终于手持白旗站在她的面前。她眼底闪过一蹴而逝的笑意。她微微颔首,纱巾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刮走了,她别过头去,伸手挡住突起的风沙。再回首时,池书途向她作揖:“久仰战神大名。”笑意盈盈。

    “传信回京,禀告皇上,本将已收复岚城失地。” 她目光炯炯,摸着腰间的梅花玉佩,目光越向了池书途的身后。

    “是。”副将杨兰安抱剑俯首。

    阿渊,这下,我可以护得住你的天下了。我已经成为战神了。

    一. 快马回京

    池书途被她带回了营中,好生伺候着。

    杨兰安在帐外候了三个时辰了。池书涂终于坐不住了:“苏将军,杨副将已在帐外等了三个时辰了,为何不传召?”一直望着手中的密信发呆的苏缨这才如梦初醒般。

    “是么,传她进来吧。”她呆呆地吐气如兰。

    “杨将军,进来吧。”池书途白眼一翻。这女人,真是的。

    杨兰安将茶水端了进来,“将军,这是你最喜欢喝的龙井,还有池军师,你也来尝一尝吧......将军?将军?”见苏缨一直都没有挪动脚步,杨兰安又叫了好多声苏缨,但她只是重新安静下来,无神地捏着手中的信,都未能反应过来。

    “池军师,将军是不是又收到了黑鸽子的信?”见苏缨没有反应,杨兰安只好转头向池书途询问。

    “你怎么知道的?”池书途歪着头,把玩茶杯的手瞬间停在了空中,好奇地看着杨兰安。“她不会是为情所困吧?”说罢还一边小醊了一口茶一边开玩笑似的看着负手而立的苏缨。

    “池军师,这可开不得玩笑啊……”杨兰安畏惧地看着苏缨,连忙向池书途摆手摇头。

    “切,这有什么,瞧你……”池书途话还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利刃便已抵达他的脖颈处。凉意顿生。“池军师既已归降我军,便要谨遵我军军规,而第一条便是不准乱嚼舌根!”

    “将军切莫动怒!池军师不过是初入我军,不懂军规,一时失言罢了。望将军开恩!”杨兰安急忙下跪替池书途求饶,怯怯的声音颤颤巍巍。

    她扫了一眼跟了她多年的副将,这些年她要杀的俘虏不少,但这个人却是从未替战俘说过一句好话的杨兰安唯一下跪为他求情的人。她凝视着淡定自若,不假颜色的池书途,这个看起来柔弱貌似书生的人怎么可以那么坦然面对生死?难道他就不会服软么?哪怕只对她说一句“将军饶命”,可是他没有,他就那样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半晌,她像是累极般转身,抬起右手,“罢了,池军师你先退出去吧。兰安,你留下。”

    “是!谢将军不杀之恩!”杨兰安欣喜地扯着池书途的衣角:“池军师,还不快谢谢将军!”哪知池书途“哼”地一声一拂袖便愤愤地走出了营帐。

    本以为投入她的麾下做军师,能有个好的待遇,哪想她竟然以剑相向,亏他还故意打着无处可去的幌子投靠她,不过是为着打开城门那一刻的怦然心动。他毫不吝惜地被族人冠上了“投递叛国”的罪名,只为了待在她身边。今天真偏生是,气死他了。可他到底没走,本来欲要抬起的脚堪堪停在了帐外。

    “兰安。”她双手按住桌,背对着她的副将。

    “是,将军,臣在。”

    “你跟着我多久了?”她转身,开口问道。

    “禀将军,自从您主动请缨远赴边疆收复失地起,已有五余年的光景了。”

    “是么,都已经五年多了,唐子渊也从未想过要来看看我。哪怕是视察军情也好,但他从未来过,如今倒好,不来就算了,还给我寄封什么纳妃的密信!”她猛然拍了一下桌子。

    “将军息怒!也许圣上有他的苦衷,担心传信过程中被敌人截去,所以才未告知将军真相呢?”

    “说得也是,兰安,还是你沉稳些,暂时把军营交给你,我也放心些。”她走向杨兰安,双手捧起杨兰安的手,“我要回京,立刻马上。不许耽误片刻,兰安,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就交到你的手上了,代我好生照顾他们,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是,将军,末将领命!末将这就为您备上快马!”杨兰安跪地领命。然后急急退出帐外。

    而此刻的池书途早已备了快马,盈盈着笑脸在帐外候着。杨兰安一出了营帐,就看到一脸笑容可掬的军师。

    “额,将军,池军师怎么处理?”杨兰安看着蹙眉的苏缨问道。

    “绑了,将他留在军营中!”苏缨扶额,真是头疼。不过……“等一下!”苏缨突然喝住了出门的副将。

    我就这样空手回京,定然输得一败涂地吧,若是能将池书途带回去,在他的面前也就不至于输得那么彻底了吧。

    “既然他要跟我一起回京,就随他吧。”苏缨拿起了佩剑,朝帐外走去。

    很多年以后,苏缨问起池书途当年为什么跟她回京的原因,池书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怕你这么笨,回去被他欺负,只好屈尊回去帮你咯。那时候残阳如血,映得她的心突突地跳动着。

    她很急。急着赶回去见他。所以没来得及观察初春的盛京已是宰相宋成的天下了,市井之中皆是他的耳目。终是路途太过遥远,她在踏进皇宫的那一刻,两眼一昏便倒在了池书途的怀中。池书途急忙横抱起她进了宫门。玉佩不期然滑落在地。

    而明黄的衣袂在他们背后伫立着,一语不发。良久,九五之尊终于开口:“他是谁?”

    “回圣上,那便是池书途,苏缨将军收复失地时抓到的战俘,如今是将军营中的军师。”为首的太监被他的阴郁脸色吓到了,小心翼翼地答话。

    池书途。军师。

    他捏紧了袖下的拳头。许久,终是走近,将玉佩捡起,小心翼翼地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又用袖子擦了擦,才放心地藏于袖中。

    青妃琉溪

    苏缨是在次日清晨苏醒的。池书途趴在她的榻前熟睡。口水都要滴在上面了。

    她揉了揉眼睛,迷蒙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四周。

    在看清了陪在身边的人不是唐子渊的时候,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喂,池书途,你醒醒啊。”无奈,她只好摇醒池书途。

    “嗯?”池书途擦着眼睛,“你醒啦?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

    “哪里?”

    “饿。”

    “……”

    池书途将膳食端来的时候,苏缨已经不见了人影。

    池书途四处寻找无果,只好端着膳食回御膳房。路过回廊时,看到了正在弯腰找着什么东西的苏缨,正要走近,却又隐约听到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将军身子恢复得这么快了么,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六天的回京路程硬生生被将军缩到了三天吧。”

    苏缨弯着的身体一顿,朕......将军......他都会对她用这种称呼了么。她站起来,继而行礼,与他灼灼对视:“微臣见过皇上。”

    “将军免礼。”

    “朕只是好奇,将军此番未经允许擅自回京所为何事?”

    “微臣只想知道,她是谁?”

    “青妃琉溪。宰相宋成幼妹。”沉稳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子渊,你答应过我的,会等我凯旋归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没有为什么,等了五年,朕不想等了。”他转身负手而立。

    “可是我现在已经是战神了,很快就可以收复最后一块失地了。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你都不能等我吗?”她噙着泪眼。等他的回答。

    “抱歉,朕不能。还有,苏将军,未经传召,私自离营,当处以重罪,念在你昔日的战功,过几天身子好彻底了就回军营吧。朕不会追究。”他甩了袖,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瘫坐在地上,手腕处的袖子滑落,斑驳可见的刀痕杂乱交错,触目惊心,池书途看着它们,差点要惊呼出声了。她仿佛没有觉察到有人,兀自喃喃道:“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就差三个月,为什么你还是等不了?”

    池书途探出的半截身子收了回来,原来,你这么努力上阵杀敌,伤痕累累,一心想成为战神,竟只是为了这个忘恩负义要抛弃你的一国之君。

    在宫里休养了两日,苏缨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本来就征战多年,又加上路途奔波,身子不容易恢复。但她却总爱摩挲着腰间,仿佛缺了什么东西一样。她偶尔也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青梅树,但心情总是郁郁寡欢。

    这一日池书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蝴蝶风筝,一进门就拽着苏缨往外跑。

    “去哪里啊?”苏缨烦躁地问道。

    “放风筝啊,看天气好带你出来溜一下咯!”池书途也不恼,耐心地回答。带着她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

    “哦。”苏缨奄奄地垂着脑袋。不紧不慢地跟着。

    “哎,不对啊,你才是狗咧!还溜一下!”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满御花园地追着池书途打。

    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的假山谷里,一抹阴鹜隐在了碎石堆后面。

    不过半晌,青妃便携了还忙着批阅奏章的皇上来御花园散心。

    “皇上,您看,多美的蝴蝶啊!”娇艳掩面的爱妃指着空中的风筝对他媚笑。

    可他眼里只有她和她的军师握风筝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一起的场景,这女人,难道都不懂得避嫌么?

    “咳咳......”他故意握拳重重地咳了两声,眼神瞥了他们一眼,池书途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呆呆的苏缨的手就往下跪:“参见皇上。”

    “免礼。”

    “谢皇上。”

    这繁琐的礼节让他顿生厌恶。他突然很怀念那时候与她无忧无虑的光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意气少年,而她也不过是扎着羊角辫羞涩地跟在他后面的小跟班。每天在学堂里把她惹毛了,她也会急得嘤嘤哭泣,他慌了手脚去哄她,总是要为她爬出宫墙买民间的冰糖葫芦给她,她才破涕而笑。

    “皇上?”青妃小声地唤了他一声。

    “嗯?”他才回过神来,“苏将军今天真是好兴致啊,看来伤口已无大碍,不如明日便启程回大漠吧。”

    苏缨还攥着线的手顿了一下,失去了支撑的风筝便倏地坠落,恍如坠地艳蝶。

    “皇上,苏将军也是出征多年,一心挂念苏全老将军才赶回京探望的。皇上您就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上,暂且让她多留在京城几天吧。”青妃会心地朝苏缨一笑。

    “不行,边关战士还在浴血奋战,作为一军之首,怎能在京享乐?”他蹙眉拂袖,背过身去。

    享乐?苏缨不禁苦笑,我在这里调养身子变成了享乐?她忽然跪地,叩得青石板噗通噗通响:“微臣领旨,明日即启程携军师回营。”

    他抖抖衣襟离开的时候,没有回过一次头。淡漠决绝地如同冰窖。让她瞬间窒息而亡。

    “苏姐姐,对不起啊,琉溪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这样好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她看着青妃才二八年华的天真笑脸,心里的防线就放下了,“那就谢谢娘娘了。”

    “我都叫你苏姐姐了,你叫我琉溪就好了。那我就先回宫了,姐姐保重。”青妃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向等在御花园门口的明黄处。

    终于变心了吧。再深厚的感情也敌不过时光的背叛。她想了想,牵起池书途的手笑了,“我们回去吃早膳吧,我饿了。”

    走出御花园门口的时候,他终于回了头,在转角处,他看到她的手被另一双更有力的手紧紧地握着。在青梅树下,那光芒熠熠生辉。灼伤了他的眼。

    三. 苏府突变

    苏缨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离家远征五年多,好不容易回了家却连自家老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苏全老将军突然寿终正寝于书房的消息是在她即将启程回远疆的次日收到的。彼时,她已经踏上了马背,准备秘密离开盛京。不想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的池书途却拉住了她的衣袂,苏缨,你父亲……逝世了。

    她一时没忍住,骂了一句,池书途,你是不是想找死!

    我没骗你,不信你就回府看一看。她不可置信却瞬间泪眼婆娑。她多害怕。因为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爱她的老爹。

    她的老爹,怎么可能突然就逝世了呢,去年还给她写信说身体还硬朗得很呢。

    她不相信地骑马回府。一路上风声猎猎。老爹疼爱她的场景一幕幕地冲击着她的神经枢。小时候阿娘总是不喜欢她,处处刁难她,仿佛她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可老爹却总是瞒着阿娘替她买糖葫芦,她不小心在学堂被唐子渊整惨了,哭着回家,也是他拥着她,摸她的头,她闯祸了也是他向扬鞭的阿娘求情,总是护着她,宠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那么爱她的老爹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她踉踉跄跄地下了马,狂奔进府,希望撞破这个蹩脚的谎言,但是她却只看白布覆在老爹沧桑的面容上,原本还有生气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老爹,对不起,是女儿不好,没能尽到做儿女的本分,让您颐养天年……

    她的阿娘冷眼看着她,现在知道回来了,早些时候你干嘛去了?说完,就不再理她,进了里屋,处理她老爹的后事。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似乎也懒得再流了。

    好像所有她深爱的人都已经离她远去了。从小护她宠她的老爹已经死了,说要等她回来的唐子渊也变心了。从此,天大地大,她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整了整衣襟,正准备回去找池书途,突然想起一件事。

    苏府的下人不是很多,因着老爹喜欢清静的缘故,府里几乎没什么护卫,所以书房门口通常只有两个护卫守着。

    她推开了厚重的木门,缓缓地打量着她五年没有回过的家。一切摆设如初,看来老爹一点都

    没有动过,一切家当都还维持着她走之前的模样。案几上的墨痕已经干了,文房四宝整齐地摆列着。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

    走出书房的时候,她嘴上是噙着笑意的。很多年没见过她的下人们都道,苏府大小姐真是不孝,自个儿亲爹死了还笑得出来。

    她自池书途口中听到这个谣传的时候,差点没被茶水呛死。

    四.引蛇出洞

    将军府笼罩着一片片阴霾。

    苏缨却以老爹逝世太过悲伤为由留在了京城。可是唐子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整天与青妃观花赏月的她哪里悲伤了。

    而池书途却也整日无所事事地与他谈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又过了几日,市井传出了苏老将军之死绝非寻常的谣言。苏缨趁势向唐子渊申调与池书途一同去大理寺辅佐调查此案件。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群臣之首的青妃兄长宋成持着一双邪魅的眼上奏极力反对,众所周知,苏老将军早已年逾半百,按理来说寿终正寝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缨持剑启奏,禀圣上,此案件微臣已有眉目,容微臣调查几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宋成不知怎么的,手心里攥出了汗。

    琉璃珠帘后,是青瓷破裂的清脆声。

    “滚!一群没用的奴才!”尖细的声音仿佛盛满了怒火。

    “爱妃,何事如此惊慌失了仪态?”唐子渊不动声色地负手而立在琉璃殿门外。

    “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青妃慌了阵脚,连忙出门接驾。

    “爱妃免礼,你这瓷器碎裂的声音已足够当作通报之声了。”唐子渊伸手扶了一下。

    “皇上,您又在嘲笑臣妾了。不过是不懂事的婢子弄丢了臣妾的一只耳环,才如此生气罢了。”青妃羞涩地掩面。

    “朕闻言,道是苏将军近日似乎很是频繁出入你的琉璃阁,有何事么?”唐子渊坐于榻上,侧头问道。

    “皇上倒是很关心苏姐姐,也无事,不过是话家常罢了。”青妃泡了茶水,端给正在沉思的他。

    “朕不过是挂念边关五十万将士的生死罢了。爱妃多虑了。”他接过了茶杯,却未抿一口又放下了,坐了一会儿挑了个国事繁忙的借口便离开了。

    青妃伸手摸了一下,好像,锦榻还没坐暖。

    子渊哥哥,你依旧还是爱她的吧,否则,你怎么会如此待我。

    苏缨出事的时候,是三更。刺客准确无误地摸进了她的房间,来人武功虽然略逊于她,但擅长用毒。于是,她中毒了。一世英名毁在了一条不起眼的青蛇口中。

    终于按捺不住了吧。倒下的时候,她对着那个刺客吐出这么一句话。

    池书途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毒气攻心命悬一线了。

    她以为这一次,她肯定要去见老爹了。

    可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褪去了一身衣裳浸泡在药池中,动弹不得。这厮下手真狠啊,以前在战场上不是没受过伤,但这种连动都动不了了的情况却是第一次。

    池书途端了汤药进来,看到她醒了,不禁激动地语无伦次,你真的醒了!我还以为他是骗人的呢。好像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又兀自噤声,半晌又面红耳赤地言语,还有啊,你的服饰不是我解的。

    苏缨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在军营中生活那么多年了,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男子,又怎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苏缨只当是池书途救了自己。成天将他供得像尊佛一样,好吃好喝的养着。

    池书途脸上的痞子样终于还原了。那日竟趁着酒醉扯了她的袖子,嘟囔着要十里红装,娶她回家。她累了很久的心突然疏松了。起码,疲倦的时候还有港湾可以靠岸。

    大约是很久都没再喝酒所以不胜酒力的原因吧,以至于次日醒来的时候,池书途竟然睡在她枕边而她浑然不知。直到她被唐子渊一声怒斥惊醒:“苏将军真是好雅兴啊!”

    她迷迷糊糊撑开双眼的时候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她看着盛怒的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就不允许她有别的男人么。况且,已经不在乎她的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假装很淡定地满不在乎地拍了一下假寐的军师,喂,别装了,蛇都出洞了。

    五.反帝逼宫

    唐子渊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他还想多陪陪他心爱的女子,多看看她的笑脸。可是最近打瞌睡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多了。

    宋成逼宫的那天,天朗气清。春风吹落了一地红梅。衬着未化的皑皑白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恍然忆起年幼的时候,也曾与她一起在初春的时候偷偷溜出宫墙踏过雪。那时候的天气也像现在那么美。像极了那时候嘟嘴生他气的她。他在青梅树下牵起了她的手,哄她,缨儿,别闹了,我认错还不行么,要不等会我带你去吃糖葫芦。她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就咧开嘴笑了。他当时忽然觉得再美的风光都抵不过她的笑容。后来,他也曾在她出征前与她一同去宫外的青梅树下闲坐过。那时,他送了一个青梅玉佩给她,许她青梅落满地,新娘赴白头的誓言。她羞涩地笑着躲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那是他第一次驾驭不了自己的心跳频率。

    可是,自那以后,他却再也没有见她笑过。不,只有那次她和她的军师放风筝的时候。他的心忽然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宫人来报,道是宋宰相领了十万士兵将紫禁城团团围住,意欲反帝逼宫。

    他想,好事总是成双的吧。心爱的女子意许他人,父皇的江山将要不保。

    他最终还是掸了掸衣袖,调回了他五年前开始精心培养的禁卫军。

    而此时,苏缨正躺在青妃的寝宫中。睁开眼的时候,她似乎早已料到是这番局面,竟然无比平静。

    苏姐姐,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啊。最后一身宫装的青妃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娘娘若要杀我,早就杀了,何苦等到这一日呢。早在我被娘娘的幻碧蛇咬到的那一日就可以下手了。她眼皮子都没动地回。

    苏姐姐不愧是战神,心思如此细腻缜密。可惜了呢。青妃抬袖媚笑了一下。

    可惜什么,今日落在你的手里,我愿赌服输。苏缨一脸淡定。

    苏姐姐,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也罢,本宫的痴心他看不见,那他的痴心他也休想让你看见!青妃突然就怒了,拍得倚凤椅一阵响。然后,在苏缨的一头雾水里出去了。

    出门之前,却撂下了一句看起来不像狠话的狠话,苏姐姐,妹妹要送你一份大礼。

    木门终于安静地合上,她垂了头,苦笑着,唐子渊,你真是好眼光,纳了个那么厉害的妃子,而现在,这个妃子要置我于死地,你是管还是不管呢。

    青妃再次回到琉璃阁的时候,只见到了地上的绳索。她歪着嘴角笑了,苏缨,纵使你能逃过我的手掌心,我宋琉溪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休想得到。

    她早已为他布置好了一切。池书途将她救出来的时候,杨兰安已经率领十万将士在宫门外等候她的命令了。

    宋成的阴谋是在她老爹死的那天她才发现的。在出门的时候,门缝里夹着一直翠色的耳环,一定是刺客不小心落下的吧。她顿时就对那个唯独钟爱碧绿看起来天真无邪的青妃起了心思。可是她又不确定,毕竟,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会有什么歹毒的想法呢。直到她近日来一直去琉璃殿中闲坐。秘密探听下人的口风才发现,青妃少了一只耳环,为此盛怒之下砸过很多名瓷,直到皇上来探望才得以平息。

    而她被青蛇咬到受伤的那一日,也曾与刺客交过手,那身形与青妃很是相像。她不得不提高警惕。秘密调查,惊觉市井里竟然流传着宋成秘密进行反帝行动恐怕不日便要登基的谣言。她暗自部署,将边关的十万将士调回京,打算将逆臣一网打尽。

    当她赶到承运殿的时候,青妃已经联合了兄长宋成候在大殿门外了。她刚好听到了青妃对着里阁的人喊话,皇上,只要您肯听话,把苏缨交给臣妾处置,臣妾可以让哥哥退兵。

    里面的人忽然就怒了,琉溪,你言而无信。

    是,我是后悔了,后悔没有像杀死她父亲一样早点杀死她。交出她,或者交出江山。青妃激动起来。

    苏缨觉得很好笑,她与他们无怨无仇,为何杀了她的老爹还不够,还要置她于死地。

    她不顾池书途的阻挠一步一步地走上玉阶,朗声道,我跟你们走。

    不是为了你,唐子渊,我只是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双手被青妃反绑的时候,宋成侧头说了一句,妹妹,这女人太碍事,把她打晕了吧,方便我们办事。

    也好。青妃心不在焉地盯着宫门。

    于是在她的抗议中宋成把她打晕了过去。

    紧闭的宫门终于被他打开。从头到尾却只对青妃说了一句,放了她。

    不可能,唐子渊,我宋琉溪哪点比不上她?为了保全你的江山,我甘愿被你利用,做你笼络我兄长的棋子。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可是我却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尽心尽力地为你办事,就可以取而代之,可是结果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甚至为她吸了幻碧的毒液!青妃扬手唤来了幻碧蛇。算她命大,没有毒死她,我就不信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救她!

    不要!

    两个声音交杂在一起,池书途从杨兰安的手中拔出了剑,挥向青蛇。宋成见状意欲挥剑杀了苏缨,而唐子渊却一把从宋成的剑下抢回了苏缨。

    妹妹!宋成想向青妃求救,却只叫了一声便被唐子渊斩杀于剑下。

    啊!唐子渊,那是我的哥哥!你怎能如此狠心待我?青妃正与池书途交剑,看到自己的哥哥倒在自己的面前,瞬间就怒目圆睁。

    可他想要阿缨的命。他只是淡淡地飘下一句。

    既然如此,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至爱至亲的滋味!青妃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拔了身旁随从的剑便要刺进他怀里的人。唐子渊本可以躲过这一剑,但是顾及到怀中的人,他毫不犹豫地硬生生地挨了青妃的一剑。手中拥抱的力道却未减分毫。

    池书途砍了青蛇的头后,剑身又没入了青妃的腹中。

    这是我欠你的,琉溪,对不起,你什么都比她好,可是你不是她。

    唐子渊,我恨你,不,我是可怜你,因为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原谅!青妃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又戛然而止。

    我从未奢望过她的原谅。从五年前我亲自送她去南征北战的那一刻开始。

    我也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自己。

    六.烟尘没世

    近日里京城将宋成谋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让苏缨的耳朵没再消停过。

    池书途捧了安神的汤药给她喝下。

    京城最近怎么了,闹得人心惶惶的。她喝下了最后一口药,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巴。池书途见状急忙从怀里掏出手帕,别动!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都不知道怎么打点好自己。一边埋怨一边用手帕帮她轻轻拭去唇边的残汁。苏缨的心顿时就漏了一拍,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是新帝要登基了。池书途收好了汤药,准备端出门口。

    什么?那唐子渊呢?

    当然是退位让贤了,青妃已死,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你也知道他早就厌烦了宫里的生活,自然就去隐居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压得她的心头无端端地重了起来。

    登基大典举行的那一日,她偷偷去看了一眼,他并未出现,新帝是个清秀的少年,身上有他当年的影子,果敢倔强。

    是年深秋,苏缨向新帝辞去了大将军的职位,举荐了杨兰安。池书途自然也跟着苏缨一并解职。朝中已经没有了宋党的势力,新帝执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苏缨没再找过唐子渊。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将她的心捧在手里的池书途,又何苦去寻一个把她的心踩在脚底的人呢。

    景德七十二年深秋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九个月的身孕了。居于芦苇湖边,欣赏着湖边将要落山的夕阳。池书途在自个儿家门前特地为她种上了一株青梅。

    她是在辞去大将军之位的那天黄昏答应嫁给池书途的。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夕阳,他们牵着马,走在京城的城墙下,晚霞染红了池书途的脸颊,他突然叫住了苏缨,磨磨蹭蹭地从身后掏出一束梅花,单膝下跪,吱吱唔唔地开口,阿缨,嫁给我吧。听到那一声“阿缨”她鬼迷心窍地就接过了那一束妖冶的深冬红梅。他惊喜得腾地站起来抱着她转圈,你答应了!阿缨,你终于答应了!

    她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唐子渊的笑脸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又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兀自苦笑了一下,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盛京的反方向走去。越走越远,也和京城里的一切越走越远。她没有回过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城墙之上那一直目送她远走的年轻帝王扶着病入膏肓的唐子渊,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一直硬撑着站立的男人才稍稍挪移了一下脚步。许久,年轻的帝王终于缓缓开口,主上,您这样做,对苏姐姐真的公平么。

    寻风,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公不公平,这样做,对我们彼此都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苦心。唐子渊迈着沉重的步伐准备离去。

    可是,主上,您明明知道她爱的人不是池军师。年轻的帝王有点着急地脱口而出,苏姐姐爱的是您,寻风不信您看不出来。

    可是那又如何,寻风,你觉得一个垂死之人能够给她幸福么。城墙上终究只留下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只怪我们生不逢时。如若不是在战乱时期的帝王家出生该有多好。

    主上,可是苏姐姐不会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您对她的心意。寻风遥望着那个苏缨远去的方向,喃喃道。

    那我宁愿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毫无负担地生活下去。唐子渊听到了寻风的埋怨,心里想着。

    景德七十三年的开春,苏缨给池书途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池书途高兴得合不拢嘴,爱不释手地抱着。

    娘子,给咱们儿子取个名字吧。池书途堆着笑脸。

    池念渊。苏缨苍白着没有血丝的脸。

    池书途的脸只僵了一下便又堆上了笑,好名字。

    景德七十七年,池书途受新帝之邀携了爱妻爱子回京叙旧。

    盛宴之上,已经饱经磨练的帝王不再如他们初见之时那么稚嫩,眉眼间多了几分刚硬。

    嘘寒问暖间,新帝忽然问起,苏姐姐的爱子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今年刚满四岁。苏缨恭敬地回道。

    新帝从主位上走到苏缨面前,缓缓蹲下来,突然拉住正在胡吃海喝的大胖小子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啊。

    池......池念渊。这小鬼头竟也不怕,一边吃一边回答,吃完了甜点,嘴巴仍在咂咂。

    念渊......主上,要是您知道苏姐姐仍在记挂您,您是不是会后悔当年的决定呢?

    看来苏将军的儿子很好养啊,哈哈......新帝笑得眼里都有细碎的泪光闪现,群臣也跟着一起笑了。

    宴会结束以后,苏缨在御花园后院截住了新帝,草民见过皇上。

    姐姐请起,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新帝将苏缨扶起,看到她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的身后,便抬手屏退了宫人。

    姐姐有事现在可以直说了。

    唐子渊......他现在过得还好么?苏缨局促不安地绞着裙带。

    主上,现在在苏杭一带隐居。新帝低了眼,复又抬首,清闲着呢,过得很好。

    那就好,谢皇上相告,草民告退。苏缨转了身离开。

    景德七十二年,承运殿,帝薨。时年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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