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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是水词儿,其实特有嚼头

看着是水词儿,其实特有嚼头

作者: 马风 | 来源:发表于2017-03-08 09:19 被阅读523次
    看着是水词儿,其实特有嚼头

    1

    我说的水词儿,含意不怎么严谨,大概指的是素面朝天,不加什么形容词修饰语,不用比喻,更不是典故的翻版,就是直来直去原汁原味大白话一样的语句。

    水词儿,缺少华丽的包装,没有五颜六色的外观,常常被忽略。可它一点不缺少美学品格,反倒具有别样的风度和深沉的韵味,稍一琢磨,会有意外的发现,引领你进入独特的语言风景中。

    所以,我说的水词儿,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只是强调有这么一种语句类型,一旦蹦到你的眼球里,可不能不当回事,千万不要放过。

    2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这首《卜算子》的作者李之仪,名气不怎么大,词作不多。《唐宋名家词选》选了他三首,《宋词选》选了两首,都选了这一首《卜算子》。

    有论者赞扬它:“真是古乐府俊语矣。”这不是溢美之词,这首《卜算子》以语句的通俗,直白,本色,成为千古绝唱,琅琅上口,广为流传,堪称水词儿一张抢眼的名片。

    李之仪模拟“我”的口吻,倾诉了一个女子追求爱情火热情怀,炽烈,真诚,执着,可谓感天动地。然而,与“火”的内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字却如水一般,清淡,清澈,清纯,一点不煽情,不张扬,不浮夸。

    词人的高明之处,正是借助这样的反差,披露了“我”的“心”与“意”。而如此的“心”与“意”,恰恰体现出了人性的传统美德,足以供人仰慕,仿效。用当今流行的词汇说,弘扬了正能量,给读者上了一堂深刻的启蒙课,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值得赞叹的是,这一切,全是经由水词儿表达出来的,可动人的力量一点不水。人们习惯说,上善若水,其实应该补充说,上真,上美,也若水。

    3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嚲,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 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是柳永的《定风波》。这位绰号柳三变的大神,粉丝把他的大作点赞为“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笔下总是色彩缤纷,香艳浓丽,修饰雕琢是他的惯用手段。

    上半阙就有用“绿”,“红”,“鶯”,“柳”,“暖酥”,“腻云”这么一些构成的形容语短句。

    可是,既然“三变”,就得变。“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就是峰回路转,来了个逆袭,把“形容曲尽”变得清淡似水。整首词的尾句,尤其水。

    可能觉得太水了吧,据说有版本用“彩线”取代“针线”,用“慵拈”取代“闲拈”,最后就成为“彩线慵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点恶作剧?这么一改,虽然只改了两个字,却面目皆非。文雅倒是文雅了,可太矫揉造作,发酸硌牙,与一个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的俗女身份,与那个“和我”的平常语气,都对不上茬口,相去太远,像油与水,根本溶不到一块。改的目的或许要点铁成金,结果,点金成铁了。

    4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也写过《定风波》,上面抄的是下半阙。

    老苏在题词中说:“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看看,他够狡猾了,干脆把和小歌女的问答,几乎原封不动地拷贝到词里边了,多么自然,有天籁的味道。要追究版权,柔奴得占一半。

    柔奴的“善应对”,通过接地气的水词儿,活生生地展现出来。这小丫头真是了得,她竟然把“心安”和“吾乡”做了无缝连接,这就突破了狭隘的地域观念,一下子扩大了视野,进入耐人回味的哲理境界。一个机灵可爱的小美女,就跟随对话的声音,站在我们的眼前,小鸟依人,可亲可近。

    假如不这样,而是选择罗列形容词,刻画描写她的颜值,姿态,风情,不但浪费许多文字,而且未必能得到预想的效果。苏轼可是个老司机,他绝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5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辛弃疾这首《西江月》,文字不多,但寄托着太多的压抑沉重,因为他在写“愁”。许多词林高手都写过愁,用江水,用海,用大山,甚至用“梅子黄时雨”。辛弃疾不走别人走过的路,他另辟蹊径,用“醉”写“愁”。

    一共有三个“醉”,前半阙那个领头。但是最有趣的是下半阙那两个。有点像在说醉话,酒后吐真言,自言自语,直来直去,不加思索,扯出一连串的水词儿。

    辛弃疾好搞笑,醉意朦胧,晕得迷迷糊糊,把松树当成了身边的人,还和它搭话。不见回答,倒是看见它有了行动,要扶起自己,他赶紧去推松,说,去。我们读着像看了一出滑稽小品。

    这样诙谐幽默的效果,全归功于水词儿,特别是结尾那六个字,水得不能再水,也高得不能再高。够不上一字千金,也差不多少。

    由辛弃疾的“醉”,很自然想到黄公绍的《青玉案》。下半阙是这样的:“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收尾三句,也寡白的跟水一样。“无人”重复三次,水上加水。最后的“醉也无人管”,特揪心,特凄凉,特孤独。像辛弃疾似的,身边有棵树,那该多好。

    6

    “乍寂寞,簾栊静,夜久寒生罗幕。窗儿外,有个梧桐树,早一叶两叶落。/独倚屏山欲寐,月转惊飞乌。促织儿声响虽不大,敢教賢睡不著。”

    曹组的《品令》,应该也是在写愁,可没那么浓,没那么重,开头那个短句,点破了题,只是“寂寞”。

    “寂寞”的也够厉害,夜里“睡不著”。开篇那三句,还有点文诌诌的样子,接下来的三句,就纯属水词儿了。

    写窗,写树,写叶,没有什么形容词修饰语,跟用大白话和人唠嗑,没一点差别,格外素淡,平常。再加上同样素淡平常,同样水的“促织儿声响虽不大”,“睡不著”,都完全符合寂寞的心境,空落落的,散发出的意韵,让我们从中也尝到了孤单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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