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右眼瞎了。
那是在他出狱后的第一个除夕夜。或许他只是想借鞭炮除除晦气,洗心革面。又或许这次他没有拜关公。
他还没判刑的时候,四姨为此四处奔走,托关系。操一切可操之心。多年之后再见四姨的时候,一脸枯瘦。再也不复我儿时她来我家时的光彩了。
小的时候,我会偷偷的把家里的好吃的藏起来,留给四姨。等到她在门口叫我的时候,我就飞奔出去,拉着她的手:四姨我带你去找好吃的。四姨笑得时候最美了,像院子里的梨花盛开。
四姨会裁缝。那时候她就玩拼接撞色了,放在今天就是复古风。表哥,表弟,都穿过她改的衣服,哥几个都爱不释手。
后来她结婚了。嫁到了一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山里。破旧的土窑洞,一出门就是沟壑,四面都是黄土丘陵。只要一刮风,那就是世界末日之前的沙尘肆虐。
再后来姨夫所在的煤矿瓦斯爆炸,从漆黑漫长而又绝望的井上下爬上来的一共有两个人。姨夫是其中之一,浑身大面积烧伤加上选择性失忆,四姨觉得天塌了。所有的农活儿,好几十亩地呢,还有两头牛,全仰仗着四姨。
没有人能体会她当时的绝望,也没有亲戚能够帮她承担。唯一能让她撑下去的就是孩子了。
多年过去以后,表弟长大了。他嘴巴特别甜,不论去哪个亲戚家都是特别体面,谁家有好吃的,好喝的,他都了如指掌。像极了年轻时的姨夫。看着四姨承受的苦难,以及公婆妯娌的欺负,表弟心里沉睡的熊苏醒了。他心底暗暗发誓:从此不再让妈妈再受半点委屈。这里不难理解从小他就喜欢刀枪棍棒,惹事生非,令人生厌。
这一切,都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对抗。都是在宣泄着不平。或许只有在街头收保护费,抢地盘,砍人,抢劫,跑路,才让他觉得有了尊严。不必像小时候一样受尽屈辱。
没有人问过四姨这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把这些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表弟什么云云,是个坏孩子,四姨命真苦这些风凉话。他们的虚伪面具下藏着的是幸灾乐祸和自身的优越感。
今年过年,我去看望了四姨。她老了,瘦削而又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染了酒红色的头发发根开始逐渐变白。两只手就像那枯树枝似的,开裂,掉皮。
四姨是家中唯一读过书的,我喜欢和她聊天。因为她懂我。我陪她在手机上打了一下午麻将。她很开心。
还有什么比陪伴是更重要的呢?
她的乐观,坚韧与通透,感染了我。比起四姨,我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说过,人这一生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不顺的时候接受自己,二是顺的时候突破自己。
表弟结婚了,整个人完全没有那种戾气了,变得好了。四姨的也盖了小平房,家里还租了七八十亩地来种玉米,搞好了,一年也有十来万。四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人在江湖,也能浪子回头。
四姨是个有勇气的女人, 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选择接受它,继续热爱它。我也想趁着年轻生猛,再和生活死磕几年。要么毁灭,要么我就铸就辉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平庸面前低了头,那么请向我开炮。
还有,四姨名叫:志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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