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自己就够了

曾经参与一个叫“萤火虫”的公益项目。我信口拟了个口号，叫“点燃屁股，照亮自己”。

当然被否决，大家喜欢的口号，不外乎“点燃自己，照亮世界”之类吧。

从很小时候起，我们都习得了同时使用两套话语：作文、周记和公开发言（譬如国旗下演讲），用的是“照亮世界”那套话语；平时内心里据以行事的，是“照亮自己”的这套逻辑。

对此，聪明人默不作声，愤世嫉俗者却自以为诚实勇敢，学《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小男孩，大声嚷嚷：瞧，整个世界在说谎，就我说了实话！

这个小笨蛋根本没意识到：道德准则哪怕做不到，挂在墙上和嘴上，也比扯下来扔掉好得多。当人们不再言说道德，不再对之有所敬畏，对自己违背良知的行为有所羞愧的时候，一个社会也就岌岌可危，难成其为社会了。到时，一切将被标价用于交换——不，如果没有必不可少的诚信保障（这仍是道德准则），连市场也不能正常运作；能存在的，只有掠夺、抢劫、奴役……

关于道德，不要轻易说其实我们都做不到，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心甘情愿地遵守着大多数道德规则——就像足球场上，我们的每一次违规都将被白眼、指责、嘘哄，甚至被裁判警告，直到罚出场外。

只要人们还想看足球，无数明规则和潜规则就是必不可少的，足球有它自己的道德。

只要人们还希望生活在一个有序、可测的世界，法律为骨骼、道德为肌肤的行为准则系统就是人们真心想要的，它吻合人们的利益。

爱国、孝敬、敬业、遵守交通秩序、对服务对象微笑……我们哪一样不至少履践着底线的义务？哪一样有人在我们身旁违反时，我们居然没气愤填膺？

但是，什么是“照亮世界”？

以上所有我们愿意遵守的，愿意忍受内心的不适而努力践行的规则，乃是我们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愿意支付的“价格”——无论用“代价”还是“价值”，它们在本质上仍然一致。

也就是说，为了自己从衣食安全到实现梦想的种种需要，为了和大家分工合作、交换所得进而无限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也就是说，为了“照亮自己”，我们愿意成为道德人。

但是，什么是“照亮世界”？

照亮世界，就是有人觉悟到生命最高的意义是超越彼我，成全他人就是成就自己的最好道路，一个人最好的幸福和成就乃是自觉自愿地服务他人——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也，所谓“牺牲”、“慈悲”是也。

孔子如是，佛陀如是，耶稣如是，德蕾莎修女如是，史怀泽如是……

一个已经觉悟了准备照亮世界的人，理应得到世人的赞许乃至景仰。

一个真心诚意准备照亮世界的人，理应得到大家的赞许与……

且慢！

如果一个照亮世界的承诺或者宣誓能够带来足够数量的好处，能够让世人鼓掌、众筹、捐赠，襄助你照亮世界的未来事业，那么谁能保证这不仅仅是最狭隘意义的“照亮自己”呢？谁能保证这笔高尚的交易不是虚荣或金钱所发动的诡计？

进而，世界的那一部分需要你照亮？是儒家文化的黑暗无知，需要默罕默德或耶稣来亲临照亮？或者反之，是欧洲文明已经走向末路，需要你用东方思想前去照亮和拯救？

世界的延续与进化需要无数的热情与献身，但每一个伟大的热情与献身首先只是为了照亮自己——当一个人领会了万有引力或物竞天择，或者领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绝对金律，他自己就是第一个被真理照亮的人，而世界或许还朦胧欲睡不愿醒来。

我的意见是：此刻不必埋怨世界，就享受真理光芒的沐浴吧。孟德尔们并不知道更不奢求自己竟成为后人求知时绕不过的山丘，即使爱因斯坦和牛顿，也是先自己存了多年的困惑需要破解，而不是先存了要照亮世界的念，然后寻找一个领域去实现。

照亮自己就够了。但如果你的光和热足够大，有洪荒之力为燃料，那么照亮自己也就是同时照亮了世界——无论你是不是存了照亮世界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