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父亲：
您好！
距离上次给您写信有十七年之久了吧！那是2006年，我读高三，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您呢？那些年，远在一千两百多公里外的东北工作，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您几天。所以，对于您，我是既熟悉又陌生。
周末回家，妈妈跟我闲聊时说您工作忙，为了提精神一天得抽两包烟。我听后特别心惊，为您的辛苦赚钱养家又供我上学而自责，也为您的抽烟损坏身体而担心。那天回学校，利用晚自习时间给您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
那封足足有五六页纸的信，终究因不知道您的详细地址而没有邮寄出去。由妈妈保管着，等到您过年回家时才看到。后来，听我妈说，您边读信边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念叨着“闺女长大了……”
爸，我不知道人最早的记忆在什么时候。可我对您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在三岁左右。一天夜里下着大雨，您抱着烧的迷迷糊糊的我去找医生，边着急走路边喊我的小名，安慰我说马上就到医生家了，不让我睡着，我还记得姑姑给我俩打着伞。三十多年过去了，可在雨中奔走的那一幕却永久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爸，您还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您打工回家送给我的礼物吗？哥哥的是一把玩具手枪，弟弟的是警车，而我的是一辆红黄相间名叫“笨笨”的小汽车。当拿到它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我爱不释手，紧紧地搂在怀里，那是我整个童年收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之后的几年，您遇到了人生的低谷，在外打工总也挣不到多少钱。眼瞅着街上的路越修越高，我家的房子已被埋半截。您一咬牙，借了亲戚朋友一些钱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秋麦忙时候，帮人家碾场、拉庄稼，挣个油钱。后又找人改装了翻斗，谁家拉土垫院子了，您就去帮忙拉土。我还记得那时总是天不亮，就有跟您搭帮装土的人在窗外喊着上工了。您火速起床，摇起车就走。农村的土路本就沙多，何况那时候也没有戴口罩做防护的意识。一天都处在“狼烟动地”的环境里，您总是灰头土脸的回家。尤其是寒冬腊月，防止水箱冻坏，您头天就得先把车里的水放完，第二天再烧些开水加进去。
那些年，生活的艰辛把您折磨得总是黑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我们兄妹三人在您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我，真正做到了“食不言，寝不语”。在家里的每一天都安安静静，不准自己犯任何错，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您生气，给本就负担重的您添烦恼。可是，亲爱的爸爸，从小到大，您也没怎么批评过我啊！后来，挖掘机的普及代替了人工，而三马车又比您的翻斗装土多。雇您拉土的越来越少了……我只知道，您不拉土之后就似乎成了一个一年才见一次的亲戚。
2004年的夏末，从未离开过小乡镇的我，在妈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县城读高中。临别时，妈跟我说“我走了，你在这好好学习吧，跟同学相处的好一些。你爸也说了，你就只管学习，家里啥事都不用你操心。别不舍得花钱，至少得吃饱。”那时的我，知道家里该考虑哥哥的婚姻大事了，那可是需要不少的钱。而我，本可以像村里别的姑娘那样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可您和妈尊重我的决定让我继续上学。
最难忘的是那次过年，正吃晚饭，哥又开始唠叨我“小妮儿家，还一直上啥学了？净浪费钱，你都不知道俺在外面挣钱有多难！再说了，能上出来不能？你在你那班那学校能排个第几啊？上啥上，不如跟人家出去打工了！”那天，对我上学向来不提反对意见的弟弟竟也附和着。本就觉得因上学花家里钱而愧疚的我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夹击下彻底爆发了。摔了筷子，红着眼眶跑回房间锁了门。拿出我的日记本，哭着书写着自己的委屈。
还是您啊，我亲爱的爸爸，外出回来后，站在门外喊着让我开门。在家里连哭都只敢啜泣的我从小就是怕您的，还以为您是要骂我耍脾气，惶恐着打开门。没等来狂风暴雨，倒被您说的那些“谁欺负你了？谁说啥了？谁敢说不让你上学，我打不死他！只要你想上学，你就上。上到多大都供你，砸锅卖铁也供你”的话感动得哇哇大哭！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天生一幅严肃脸，甚至，面对面时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在我心里那么可怕的您居然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爸，您知道吗？因为您的这次“撑腰”，我居然不再像以前那么怕您了，我懂了，原来我不是家里的可有可无，原来您看重特别愿意上学的我！索性让那些年积攒的泪水一次流个干净吧，因为那次的哭声叫“感动”……
爸，2007年的暑假，村支书的大喇叭喊我的名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肯定是我妈用家里刚装的电话告诉了你这个好消息。因为，在我开学报到的前两天，您居然风尘仆仆地从东北赶来，竟然只是为了送我去大学。开学那天，我们三人五点多就起床，简单收拾过就各自背上打包好的行囊到村头等车。您知道吗？那是我求学以来第一次享受到爸爸妈妈两人共同的陪伴，内心激动又感恩。我还清楚地记得，您让我和我妈在阴凉处等您，您一会忙着排队交学费，一会忙着排队办卡，一会又忙着领军训服。我傻傻地看着偌大又陌生的学校，呆得竟然没想到要替您分担一些。安排好宿舍，给我留了生活费，又交待我怎么坐车……您和妈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2010年的夏天，我报名了咱县的特岗教师考试。面试的那天，我表现得很出色。因是当场出成绩，所以出考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考上了。赶紧给妈和您各打了电话报喜，可您很忙，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匆匆挂掉了。后来，还是我妈告诉我，说您听到我考上的消息时竟高兴地哭了……
2011年的腊月，我结婚了。您多次严肃地教导我去人家家要收敛脾气，要孝顺公婆，要对夫家的侄子侄女好一些，要多往夫家买东西，要勤快些……爸，我怎会不知，您其实一直担心我在外地的婆家受欺负，没订婚前虽坚决反对但奈何还是“败”给了我的倔强。多年后，我才懂您的“败”其实是对我的满满的爱！后来啊，您看到公婆待我如亲闺女，爱人对我照顾有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轻风锁不住流云，流云带走了岁月。转眼间，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您也到了耳顺之年。在工作和家庭的拉扯间，我才深刻领悟了“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内涵。一生要强、面冷心热的爸爸，虽然您从未对我说过爱我，可您却以我为傲！我也从未说过爱您，可我明白是您用双手撑起了我们的家！
祝您和母亲身体健康！
女儿敬书
2023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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