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上的父爱

作者: 海风不咸 | 来源:发表于2018-06-14 15:33 被阅读19次

    文\海风不咸

    (女儿写给天堂父亲的一封信~又一个父亲节来临,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位亲爱的父亲!)

                                        (1)

    父亲,你不是第一个抱我的人,但你是第一个给我怀抱的人!

    父亲,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你照例推开前院的门,却看见:

    门口摆着一只竹篮,里面放着我,像只小猫,

    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你以为我死了,小心翼翼伸手去摸我的脸,

    我睁开眼,看了你。

    父亲,那一眼,我们的眼神确定了:

    你和我就是父女。

    一条破旧的浴巾和半张皱巴巴的纸,就是我的随身之物。

    纸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记录着那是我来到世界的第五天。

    我脏得像一块煤球,你和母亲洗掉两盆水,

    我才有了个小人的模样。

    洗干净的我开始哇哇地哭,

    母亲抱着我去村头三婶家讨奶,

    她家有个比我大半岁的哥哥正在哺乳。

    瘦弱的你,跨上自行车,奔到十公里以外的镇子买奶粉。

    那天起,我就成了你的开心果,

    你忙完地里的活计,不管多累,

    回家抱起我,就是你的幸福时光。

    在你腿上,我欢快地跳跃,

    那是我童年的欢乐。

    你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们的小煤球长这么好看了。

    我听不懂,却跳得更欢了。

    父亲,你一直不明白,

    丢弃我的人,为什么就选择了放在你家门口?

    是因为家里就两个男孩,没有闺女吧?

    不是,不是。

    父亲,他们是断定善良的你,不会再丢弃我。

                                        (2)

    父亲,第一次呵护我的人是你,我却让你背负不孝的愧疚!

    父亲,村里人都说你是大孝子,

    母亲也这么说,

    奶奶却不这么认为,奶奶说你对她发过一次脾气。

    父亲,奶奶每次提起这事,你总会像个孩子,

    布满皱纹的古铜色脸上露出腼腆的尴尬,

    然后,长长地叫一声:“妈…………”

    尾音拖得很长很长,奶奶嗔怪地白你一眼,便不再吱声。

    慢慢懂事的我很是好奇,便问母亲:“爸爸为什么要凶奶奶?”

    母亲撇撇嘴,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原来,奶奶不小心将开水洒在我身上,

    大夏天,生出一大片的水泡。

    劳作回来的你,看到我的样子,

    将端在手上的饭碗摔到地上,

    怒道:“我这么好看的闺女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说完,你转身又顶着烈日,去了田间。

    母亲说,你转身的霎那,眼里有泪。

    母亲说,你一直是个刚强的人,从未哭过。

    父亲,我是被丢弃的孩子,像棵野草,没那么娇气。

    果然,我很快就痊愈了。

    从此,你对奶奶愧疚不已。

    你明知道奶奶不是故意,却还是忍不住发了那顿脾气。

    父亲,你只是恨你自己,对不对?

                                      (3)

    父亲,你说,女孩子要保护……

    父亲,你总是那么宠我。

    上了小学的我,

    喜欢坐在你笨重的自行车后,

    头贴着你尽是骨头的脊背,

    自行车嘎子嘎子一路欢歌地来到学校。

    哥哥们羡慕不已,

    因为你从来就没送过他们。

    我问你:“为什么不送哥哥他们上学?”

    你说:“哥哥他们是男人。”

    你说,女孩子要保护。

    那一刻,我心里满是骄傲:庆幸我是个女孩子!

    我一直那么懂事乖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父亲,那时,你多骄傲!

    你没有肉的古铜色脸,总是笑成一朵盛开的菊花。

    可是,不知从哪天开始,

    我身上长出了反骨(这是你说的名词),专门和你作对。

    父亲,那时的你,一定伤心透了吧?

    父亲,一直藏在我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告诉你:

    那时,我和三婶家里,我分享过他奶水的小哥哥,懵懵懂懂……

    可是,父亲,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没有恋爱。

    我只是渴望见到他,他也渴望见到我。仅此而已!

    中考后,我以几分之差没能上重点高中,心里很是郁闷。

    那天午后,我无所事事,坐在前院枣树下托腮看天,

    太阳十分耀眼,我将眼睛躲在一片叶子的背后……

    父亲,你喊我去看看书,学习一会儿,马上就要开学了。

    我在想小哥哥,我们已经两天没有见面了,

    所以,你的叫唤声,我没听见。

    当你喊出第三声的时候,分贝已经很高很高,

    我被你的声音拖回到现实,也吓得不轻。

    我大叫:“我不上学了,我不读书了。”

    你一把将我拽进客厅,警告我:“不读书就打死你算了。”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陌生而凶巴巴的父亲。

    我毫不示弱地对你怒目而视:“你打死我吧!”

    我的分贝丝毫不比你低。

    我看见你古铜色的脸增添了几分老红,

    像一块风干了水分、皱巴巴的猪肝。

    你腾地举起拳头,却陡然停在半空,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询问我:

    “不读书,你长大以后干什么?”口气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我愈加肆无忌惮,我维持着高分贝:“不要你管我!”

    你猪肝色的额头上,暴突的青筋像一条条虫子在蠕动。

    你细长的古铜色脖子四周,是一条条大虫子在快速爬行。

    闻讯赶来的母亲试图拉我走开,

    我倔强地赖在那儿,任凭母亲怎么拖也拖不动。

    我要在那儿和你抗衡,直到分出高低胜负。

    因为我感觉你就快败下阵来了,我几乎胜券在握。

    我继续对你叫喊:“打我呀,打我呀,你打死我呀!”

    当你的眼睛充血涨红的时候,

    你高举的拳头重重地向我的肩头砸下来。

    我视死如归般地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当拳头落在我肩上的时候,却宛如一团棉球。

    那一刻,我哇哇大哭。

    母亲将我拉进房间,问我:“是不是打疼了?”

    我告诉母亲,打疼了我才不哭;不疼我才要哭。

    后来,你走进房间来,出奇地没有安慰我,

    只是告诫我:“你哭好!今天哭够了以后就少得哭。”

    我还是没有理你,等我哭完后,我抹干眼泪,走出来。

    你坐在客厅门口,脸色凝重。

    想起你落在我肩上软绵绵的拳头,我忍住即将再次喷涌而出的泪水,

    怯怯地叫了声“爸”。

    你没看我,说道:“洗个脸,快去吃饭。”声音很柔和,

    脸色也很柔和。

    我的叛逆期就此戛然而止。

    今天想来,父亲,那些天,你一定是感觉到了我早恋的苗头,

    却不知道怎样来保护十五岁的我。

                                    (4)

    父亲,你最爱的人带给你一生中的两次哭泣

    进入高中的我,又变回了你的乖乖女,你很开心。

    我顺理成章地进了大学,虽不算太理想,

    却让你心满意足,你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很有些得意。

    毕竟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

    母亲在电话里说,六十岁的你比以前更卖力。

    我怨母亲不阻止你:“哥哥他们都工作了,干嘛还要让爸爸那么累?”

    母亲叹息一声:“你爸爸他能听我的吗?他怕你在大学穿得不好被人看不起,他还想给你攒嫁妆呢。”

    大二那年,八十二岁的奶奶过世,我赶回家,母亲说你哭晕过几次。

    父亲,向奶奶发脾气摔碗那件事,一定让你很愧疚。

    可惜,已无法挽回,你只能用哭泣来救赎你的心灵。

    父亲,我工作第一年的春节,大哥去了大嫂娘家,二哥留学国外,

    家里有些冷清。

    晚上,我跟你和母亲围在火炉旁聊天、看电视,

    我吞吞吐吐告诉你:“爸,我交男朋友了。”

    你有一丝欣喜,也有一丝忧郁,我看不出你的表情到底高不高兴。

    我索性干脆直言:“爸,他想来我们家拜年。”

    他到的那天,你起得很早。

    母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你偏要再扫一遍,

    放在大红方桌周围、同样大红的四条长凳子,你擦了又擦,摆了又摆,生怕没有摆整齐。

    我牵着男友走进家门,叫着,“爸、妈,丁丁到了。”

    你和母亲迎出来,站在高大的丁丁面前,你有些慌张,有些不知所措,

    古铜色的脸又涨得通红。

    父亲,我真不明白,你害羞什么啊?应该害羞的人是他才对。

    我出嫁那天,你穿着大哥的那件旧西服——盛装出席。

    哥哥的衣服套在你瘦削的身上荡来荡去,很有些滑稽,你全然没在意。

    从没抽过烟的你,左手拿着一盒烟,右手笨拙地从里面一支接着一支往外掏,又一支一支含笑拱手递给前来喝喜酒的乡邻和亲友。

    看你那么开心,我以为你不会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哭,

    我和丁丁那么相爱,结婚我很开心,你自然也很开心。

    母亲说,那天我走后,你在家里嚎啕大哭,

    就像奶奶去世时哭得那么伤心。

                                      (5)

    父亲,我不要那个真相,我愿意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你的血液……

    父亲,当我和丁丁带着小丁丁回家时,你古铜色的脸再次绽放得如同一朵菊花标本。

    你小心翼翼地搂着心肝肉似的小外孙,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百看不厌。

    父亲,那时的你,一定是想起了那天清晨,

    那个睡在竹篮子里、安安静静的我,

    那个出生才五天,煤球一样的我,

    那个不知道被丢了几次,才辗转丢弃在你家门口的我。

    父亲,我不知道那时的你,是怎样地百感交集!

    父亲,也正是那次回家,我看出你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从前,干瘦的你像一个机器人,没有肉,却刚劲精神,充满活力。

    而那次的你,却宛如一根枯朽的木头,随时会折断粉碎。

    我再三追问,母亲才说:“近一年来,你胸下痛,近期,更是一宿一宿痛得睡不好觉。”

    你坚决不让母亲告诉我们兄妹三个。

    父亲,难怪那一年多里,你说山里空气好,又有老邻居,总之找了一大堆理由。

    目的只有一个:不去我们兄妹任何一家居住。

    我逼着你随我们一起回省城,

    你坚决不同意,你怪妈妈多嘴,你说你身体好得很。

    父亲,那一刻,我好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我打了电话,二哥开车赶回来,一起把你绑架到省城。

    当你的诊断书出来时——肝癌晚期。

    我将小丁丁丢在丁丁手里,便不顾一切放肆地哭。

    母亲劝我:“你吓着孩子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父亲!我的心好痛,我怕失去你。

    哥哥他们害怕有人围拢来看笑话,也劝我:“爸爸不是还好好的吗?当务之急不是哭,我们想办法给爸爸治。”

    我止住哭,模糊的眼睛无助地看向两个哥哥:“可是,爸爸很快就会死了。”

    说完,我的眼泪又止不住滚落下来,

    大哥二哥也眼睛一红,泪水滚落出来。

    父亲,你被安置到病房住下后,

    看到我哭肿的眼睛,你心里全都明白了,其实,一年的疼痛,你是早有预料的。

    哥哥他们编着谎言骗你,我没有加入他们行骗的阵容,

    你眼中从小到大开朗活泼的女儿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我们兄妹三家人一起去医院看了你,

    离开时,你说:“明天你们都不要来,周末好好在家带孩子,三儿一个来就行了。”

    “三儿”是你最爱叫的我的小名。

    那天,距离医生给你下的死亡判决期限还剩一个月。

    挂完早上的药水,你说:“三儿,陪爸爸出去走走。”

    父亲,你是看不见自己,你的样子就是一具行走的人体骨架,我哪敢带你出去走?

    见我犹豫,你已经下床穿好鞋子。

    你拒绝了轮椅,你说要和我一起走走,

    父亲,你强忍着痛想陪女儿走最后一次。

    我赶紧上前搀着你,来到楼下草地,三三两两的病人在亲属的照顾下行走散步,空气凉爽静谧,微风掠过,几片枯黄的树叶从树上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草丛里。

    秋季的天空,很高很高,高得没有边际,我生怕一松手,你会飘上天,像只风筝一样,飘到我再也找不见你的地方。

    我找了一条铁艺椅,我把随身带来的浴巾铺在上面,扶你坐下,我挨着你坐下。

    父亲,我想让你靠在我肩上休息,一直都是你在呵护我,你也该靠在我身上歇歇了。

    父亲,你却不肯,你坐得笔直,神情肃穆,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我疑惑地看向你,你清了清嗓子,看着我说:“三儿,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爸爸,您都胡说什么呀?病糊涂了!”我压根儿就没相信。

    于是,你一五一十告诉了我全部。

    末了,你说:“你的亲生父母也不远,你是他们家的第三个女儿。”

    父亲,你说着,从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揉皱的小学作业本纸:“这是你亲生父母的地址和电话,当年你上大学后,他们来找过你,被我骂走了。去年,他们再来找你,留下了电话,我让他们等着消息,我慢慢告诉你。三儿,你不会怪我吧?”

    父亲,不等你说完,我一把抱着你,泣不成声:“爸爸,你是我唯一的父亲……我血管里流着你的血液……”

    说完,我松开抱着你的手,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我将它揉成粉末,扔进了垃圾桶。

    父亲,一周后,你进入了昏迷状态,

    我一直在病床边握着你骨瘦如柴、布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第一次给我了温暖的怀抱,第一次牵引我蹒跚学行;

    也是这双手,握成拳头像一团棉球将迷茫的我打醒。

    父亲,昏迷后的第三天,你带着依依不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知道,天堂的你,一定绽开着菊花标本一样的笑脸注视着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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