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

一

酒吧常常是个“事非”之地，我说的“事”是“各种故事”的“事”；我说的“非”是“无事生非”的“非”。《万物生长》里有个“洗车酒吧”，在工体向南的一个洗车店旁边，秋水长达八年的故事从那里讲起。《摆渡人》里有个“摆渡酒吧”，能帮人从痛苦里解脱出来的摆渡人也不过是一群各自有故事的伤心人。

冯唐说：“酒吧像个胃囊，大家就着酒消化在别处消化不了的念头，然后小便出去，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

我觉得酒吧像个胆囊，喝进去的酒是苦的，分泌出的胆汁也是苦的，胆汁能帮你消化脂肪，但没法帮你消除记忆。

二

“Nyx酒吧”在八一路上，位置很偏，两家小吃店中间有个小巷，下十来级台阶后再向左拐十来米才能看到Nyx酒吧不显眼的招牌，门口堆了几个废旧轮胎，各种残缺的空酒瓶正正反反地插在里面，感觉多放一个就有倒塌的危险。

老板老郑是个健谈的中年大叔，挺胖，挺着个啤酒肚，一笑起来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特有喜感。酒吧客人不多，平常就他一个人打理。

记得第一次去那喝酒时，他问我喝点什么，我说调杯你拿手的吧，他调了杯最普通的Margarita，我尝了一口差点吐了，“你确定这是你最拿手的？”老郑嘿嘿地笑，“年纪大了，水平有点不稳定，这杯算我送的，见谅见谅。”

信了他的话又点过几次别的，结果发现老郑水平其实很稳定，因为无一例外地难喝，就没发挥超常过。后来学乖了就只点瓶装酒，时间长了发现点瓶装酒的都是熟客，只有新去的客人才会被老郑拿去练手。我常常在想老郑这水平能把酒吧坚挺地开到现在也算是世界第九大奇迹了。

三

去Nyx喝酒的熟客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阿威、大东、Mike、文子算是经常碰到比较熟的。

阿威我见过最随性的一个人，皮肤很黑，高高壮壮的，喜欢包个黑白螺纹的头巾。第一次碰到时，发现他和我一样点了杯黑啤，聊了几句发现他话挺多也挺能侃的，他跟我说他副业是做信息共享的，我一惊，“不会是同行吧？你也做传媒方面的？”他呵呵笑说差不多吧，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副业是在微博上卖资源，也的确算是差不多。。。

Nyx酒吧里有个小舞台，设备很简陋，客人多的时候，阿威会上去唱歌，多半是些民谣，有些听过有些没听过，他喜欢唱李志的《天空之城》，还喜欢唱一首不知名的歌：

“人生的忐忑够多了

  余生没剩多少了

  跟我走吧

  去流浪吧

  一腔孤勇就够了

  失望的生活够多了

  激情没剩多少了

  跟我走吧

  去流浪吧

  再不疯狂就老了

  别劝我停下

  无处安放的灵魂

  我能放在哪”

他唱完我说还挺好听的，问是谁的歌？他说这是他的原创，叫《无处安放》。

聊了几次才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大学的时候为了避开人流高峰期还经常一个人逃课出去，南北方向的算是走遍了，他还在成都待过半年，没钱了就去宽窄巷子里的酒吧唱歌，游客多，有时候还能挣点小费。卖唱算是家常便饭，西单，太古里，曾厝垵都唱过。

他还告诉我哪些景点不需要买门票，有小路可以进去；哪些青旅不错，便宜又方便；他说望平街的川菜最地道，那有家麻辣兔头没吃过算是白去。我让他去写本《穷游攻略》，估计能大赚一笔。他说他这种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符的非法逃票史不能宣扬，小范围传播下就够了。

四

阿威去Nyx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天天去，有时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影，问他忙什么去了，他只说“忙着赚路费呗，还能干什么。”阿威没有正业，都是打打零工，哪有活干他就去哪。倒是什么都会，老郑的音响挂灯出问题了就找他修，阿文他们篮球赛缺人了他也能去当个替补，明明不是本地人却把街街角角好吃的店子都摸得门清。他是我见过生存能力最强的人，我总说“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你肯定也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我知道他总会离开，这个城市也不过是他路途中的一站，他喜欢去新的地方，认识新的人。我问他这样没家没伴地生活不累吗？他说他没办法待在一个地方，过日复一日的生活，停下来才会累。

有一次喝多了他告诉我：以前有一个喜欢听他唱歌的姑娘，可是她没办法跟他去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他也没办法为了她留下来。他说他这辈子只能自私地为自己活。

五

后来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老郑说他走了，加入了个探险队，现在不知道是在非洲的哪个旮旯还是美洲的哪个山沟。

老郑从吧台下面拿出了三张明信片，“这都是他寄过来的。”明信片上是乞力马扎罗山，伊瓜苏大瀑布和美国大峡谷。

“这小子这几个月都快把地球绕一圈了。”老郑指了指大峡谷那张，“这是昨天刚收到的。”

我翻到背面，看到上面写着：无处安放的灵魂只能永远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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