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博塔

（一）

天空在西方挂了几片云，阳光穿过，洒下橘黄色柔和的温暖来，落在“金字塔 ”上，驱走了冰冷，融化了金属，映出与周围沙土类似的金黄色。要不是这建筑笔直坚硬的线条，想在黄昏的沙漠里找到它根本不可能。

在远方的路上，有个人低头在走，时不时拿胳膊挡一下前方吹来的风沙，灰色的粗布条几乎遮了整张脸，露出的两只眼睛半眯缝着。他低着头只管走，隔很长时间才抬头看一看前方和周围的情况。就在他又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站住了，盯着地平线的方向。

原来，那里有个亮点在闪动，亮点虽然很小，但在黄昏里却显得特别明亮。他激动起来，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

很长时间，他都站在那里，欣赏着那个亮光的闪烁。他注意到，亮点确是在闪烁，而不是大气抖动引起的忽明忽暗，两次闪光之间的间隔不均匀，似乎有什么规律。是了，是莫尔斯电码，他盯着那个闪动，心里默记着，亮.长亮.亮.亮/亮.亮/长亮.亮.亮.亮/亮/亮.长亮.亮/长亮/长亮.亮.长亮.长亮/（.-../../-..././.-./-/-.--/），接下来就是这个序列的重复了。

他拼出了这个单词，LIBERTY。拽下裹在头上的破布条，两股清流就在他脸上冲刷出了两道沟壑，“里博塔！”

（二）

吴亮从思考中醒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啊，怎么又在看这个？”，指着墙上的一行字，“从我们来到这里，我就发现你经常盯着它出神”

“我不明白”，吴亮还是皱着眉头。

“哎，不用明白，谁知道这是哪个疯子留下的，别想了”

“马军，你说我们应该这样做吗？”

“嗨，我说老吴同志，怎么，关键时刻打退堂鼓了？”

“不是，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但也不想稀里糊涂地明白，你明白吗？”

“什么明白不明白，绕来绕去，你想说什么？”

“你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吗？”，吴亮指着墙上。

“思考过，怎么能没思考过，不过我还是之前的想法，外在，身体上的自由没什么大不了，只有思想的解放才是真正的自由，再说，我们只是拿回被剥夺了的东西”，马军的脸色稍微变得严肃起来，“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是啊，你说过。但是，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我们真的能自由思考，看到真实的世界，那真的对我们是好事吗？”

“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做一个不能自由思考被人愚弄的木偶人”，顿了一顿，马军继续说，“该死的思维栅栏！”

“...”

“别想太多了，老吴，这个问题以前也论过不少次，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吴亮把目光从墙上收回来，舒了一口气，“可能吧，可能确实是我想多了”

“别想太多，勿忘初心，难道你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毫无特点一无所知的人吗？你不想知道真相吗？”，马军从椅子里站起来，“不等了，我现在就要去解放室，你来不来？”

吴亮想了一下，从座位上缓缓起来，说，“那，好，我也去”

马军一边走一边问：“你有读那些书吗？”

“翻了几页，感觉他们的想法太极端了，看不下去”

“那可都是前人的遗产啊，唯有自由的灵魂才能创造得出，现如今哪还有人能写出这种东西”，马军顿了一顿说，“不过，嘿嘿，等我们拆除了思维栅栏之后，别说接受这些了，我们甚至能创造出新思想”

“...是啊”

两人走后，房间复又归于沉寂，白色墙上那行血红的字显得分外扎眼：无知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福？

（三）

他是去过胡夫金字塔的，粗犷的石块，残缺的边角，无不诉说着自己过去的辉煌。与那不同的是，里博塔冷峻的金属光泽，精确的比例切割，提醒着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矗立着的不是一个有千年历史的老古董。

杨立敲响了它的大门，同时为如此传统的设计感到有些惊讶。

没人回应，但是门自动向内退去，杨立走了进去，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墙上的那行字。字是红色的，在白色墙上显得特别醒目，而且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后来人加上的。无知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福？

这是谁写的，看着这行字，杨立喊了声：“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奇怪，这里没人么？不可能啊，如果没人，那信号又是谁发出的呢？

杨立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不大，布置得很简约，方形的房间只在正中间放了张圆形的茶几，周围是一圈沙发。杨立走了过去，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散乱的资料，纸质的。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把纸作为书写和记录的媒介。

纸上画着一些成品和半成品设计草稿，内容各不相同，有某种零件设计图，电路图，有的画着房间内部细节，甚至手绘的人脑解剖图。杨立拿起一张画有金字塔模样的图纸，这应该就是里博塔的内部构造图了。原来里博塔一共有四层，第一层就是现在这个房间，叫沉思室，旁边标着“怀疑是一切的开始”；第二层叫集思室，上面有个圆圈套圆圈的图案，每个圆圈有缺口，像迷宫一样，旁边标着“寻找真相”；第三层又是沉思室，旁边标了几个字，“真实与虚幻”；第四层，也就是塔顶，叫解放室，旁边的标注已经看不清楚，被人划掉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拿着“地图”，杨立不禁又产生了这样的疑惑，迫不及待想探索一下，看看这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所谓的真相和自由在哪里。

杨立知道这个地方纯属意外，他是一个射电辐射专家。有一天，半夜，他无意间在甚低频收到了异常增强的射电信号，无线电通讯技术早已过时，不过他还是通过解调器得到了大部分隐藏在信号中的信息。信息上说，我们身边的一切繁荣都是假象，我们从小就被改造了大脑，植入了叫“思维栅栏”的电子神经元网络，它包含了标准的行为和思维准则，任何可能会危害社会和人类进步的思想都是不允许的，更可怕的是当事人自己是没有自省能力的。

推开集思室的门，杨立看到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大型图书馆模样，特别的地方在于，这里的书架排列成环形，和地图上的图案一样，一层层像迷宫。书架上全堆满了书，即使这样，因为数量太多，书架旁边依然堆了大量放不下的书。每个书架旁边都放有梯子，只有踩着它才能够得着上面的书。杨立在书架间缓缓走动，指尖划过这些厚重的历史，有时候抽出一本随便翻翻，里面的文字艰深难懂，只看一两行就看不下去了。从纸张的颜色判断，它们已经非常古老，也许在他出生前很久就已经存在了，不知道是谁把它们收藏到这里。

穿过层层书架，杨立来到这个房间的中心，这里是一个通向上方的楼梯。

第三层沉思室是空的，除了四面墙上的镜子什么也没有，站在中间的感觉很奇怪，因为镜子反射镜子，镜中映出无穷个世界，里面有无数个自己。“但那又是什么意思呢？”，杨立自言自语说着，看着地图上的标注“真实与虚幻”。

昂~，是了，镜中人自己是不自知的，对这无数个镜中人来说，他们每个人的世界都是真实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只有跳出来才说得清，但是谁能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站在最外面的人呢？这样想着，杨立的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第四层走去。

与之前一样，解放室三个字也挂在这个房间的门上方，杨立推开了门。

屋内全黑，什么也看不到，虽然有些害怕，杨立依然鼓起勇气摸索着走了进去。“噌，噌，噌，噌”，四面三角形的墙壁依次亮起，顿时明如白昼。这时，房间中部缓缓升起一个马蹄形工作台，操作界面泛着淡蓝色的光，中间放着一把椅子，正对着椅子的桌面上放了一个头盔模样的装置。杨立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检查着这个“头盔”，只见在它前方额头位置印着三个字，“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