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季不似他处,有雨季,不大,阴雨连绵,弄得整个人都湿湿的,夜里虽有雨声相伴入眠,但潮气太多了,以至于出现了梦中都在打伞的幻觉。幸好,没过几天就放晴了。
晴天难得,暖风和煦,庭院也干爽利落,不时还有鸟雀停落,看到这般景象,连日来郁结在胸口的湿气一扫而光。我顺眼看到桌子上泛皱的书页,遂起了晒书的念头。
这在古代是极雅的事。
有料记载,曝书在我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穆天子传》云:"天子东游,次于雀梁,蠹书于羽林"。
古代的藏书家们通常会定时将所藏书籍拿出来翻晒,保持书页的干燥防止虫蛀霉变,由此可见对文献书籍的珍爱。历代文献都对此活动有详细的记载。尤其是司马光和清代的孙从添,两人均对晒书的时间,天气、程序做了详细的介绍。
其中晒书活动又以宋朝为甚。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有定期的晒书活动。尤其是两宋馆阁已形成制度,有专门的曝书会。苏州一带的庙宇会在农历六月初六,召集村妇开"翻经会",由她们在烈日下翻经曝晒,宣称"翻经十遍,再世可转男身"。
现代几乎很少人曝书了。其一,看书的人少了,其二,没有地方,生存的空间都难以保证,哪里还有曝书的地儿,其三,承载文字的介质已不仅仅是纸张,无纸化电子阅读出现,你再也不用担心书籍会潮湿霉变。
书都放在卧室里,搁在床头和窗口的都是最近的读物,都是一些旧书。但我担心的却是那一大摞放在角落里的书。平素都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刚开始还记得摆弄,到后来课业加重,一门心思扑在了上面,对于这些陪伴多年的书也就疏于打理了。今日忽然想起,颇觉对不住他们,便想借这难得的天气和书一起,晒晒太阳。
那个角落很久没有人去了,光线也不甚明亮,地上是几个纸箱,都是当时打包好了的,大大小小。这些书很多是中学时买的,除了《作文通讯》这一类读物外,剩下的便是闲书了。
我往返了几次才把这堆老书搬到阳光底下。回过头来看,占地不小,卧室开阔了许多。不过,更惊人的是,纸箱里的书一本本摊开来,竟将偌大的庭院覆盖近半。
阳光的温度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时近年关,反正也是要辞旧迎新的,想到冷落他们多时,索性埋头蹲下,和这书一起晒晒太阳。
在角落里呆的久了,每本书触手生凉,加上潮气侵腐,书页粘软,信手划过,书页翻飞,扑面墨香中还杂着潮气,那种触摸到书本的感觉还和当年如初见一样,会心动。
里面最为厚重的是那本精装的《一千零一夜》,这是我童年最为珍爱的一本书,封面原本鲜艳饱满的颜色已经褪去,扉页上还留着当年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略略翻阅,中间部分有些已经脱线。这个版本的《一千零一夜》不太像普通的少儿读物,图少文多,没有拼音,当时我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买的。虽然那些配图插画也活泼喜人,但远没有一行行方块字的魅力来得大。天方夜谭里阿拉丁和他的神灯,阿里巴巴智斗四十大盗,辛巴达航海历险,光怪陆离的故事,神秘的力量,异域风物,给童年打开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和心灵滋养。后来有几个同学来家里玩,曾借走观阅,但还回来时多处页脚破损,心痛至极,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发誓再不借书给他人。
占地极小,黄色封面的是司空图的《诗品集解*续诗品注》,册子极薄,竖排繁体,二十四诗品,评百家诗,或淡雅,或雄浑,冲淡,旷达,字字珠玑,曾为其中独到的见解绝倒。
另有几本封面古朴,老旧破损的武侠小说赫然在列,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翻看了几页,记忆里好像不曾读过。这些书怎么来的呢?
是我从祖父的书柜内偷来的。
祖父的书甚多,但多是一些武侠小说。对于这些书如何得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常会在闲暇时看看这些书。我正是认字的时候,对书有着疯狂的热爱,只要写满了汉字,我就有兴趣拿来一读。趁着祖父不在的时候拿来翻看,不想,一发不可收拾。不同于课文的正经与严肃,一千零一夜的神怪故事、异域风情,江湖里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给了我另一番中文体验,酣畅淋漓的读完一本又一本。大量的精力从学业转移到了读闲书上,立即便遭到了家人的制止。于是,便只能从旁出击,趁祖父不在或者熟睡之时偷出几本来,以慰渴读之心。祖父倒也知道,但从未戳破,我俩也形成了默契,有偷有还。这几本应该是当年偷出来怕被找到而"处心积虑"藏好的罢,不想在今日大白于前。
每拿出一本,每翻一页,眼前不免浮现出相关的往事。翻弄完,已快至中午。站在阴凉处,我看着这一庭院的书,曝在冬日的暖阳里,风吹过,书页沙沙摩挲。
人生短暂,能够和书结缘已是大欢喜。幸得老家这一大庭院,才能装下这些多年存积的书,已是幸福,而又得天时,暖阳和煦,才能把旧书们从角落里请出来,聊聊天,更是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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