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里最早发现我出丑,并气急败坏向老师打报告的张同学,从幼儿园到五年级,和我一直同班同学。这并不能说明我们俩缘分不浅,因为东平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张同学的村子和我们村靠得近,一年级有段时间,她和我二姐相处甚好,于是经常跑我家来玩。去上学的时候,她也故意绕到我们村,喊我二姐同行。
小时候的张同学落落大方,容貌秀丽,跳舞唱歌等文娱活动总被老师选上,且都是站最中间那个。当然我从小也颇有文艺细胞,幼儿园时,乡里组织过一次文艺晚会,东平小学出了一个跳集体舞的节目,我是舞男之一,而且就站张同学旁边。
张同学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爱干净。小时候大家都很邋遢,我有个同桌,女孩子,一到秋冬时节,鼻涕就象一条活着的胖虫子,在她的鼻孔爬进爬出,一爬好几个月。张同学不同,她常年兜里放着手帕,总是那么优雅地擤着鼻涕,用手帕擦净,折叠好放兜里。脸永远那么干干净净。
张同学进我家进得勤了,村里的小伙伴就开始嘲笑我:
夏X,你老婆来啦!
多年以后想起那个场面,我才发现当年伙伴们的嘲笑,纯粹是出于妒忌。可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啊,听说有了老婆,我是又吓又气又羞。我奶奶不识趣,见到张同学又来,也打趣我,她边洗菜边说:你老婆好排场啊!
有个排场老婆当然是男人一辈子的荣耀,可那时我哪懂。我只觉得奶奶没帮我,不禁怒火中烧,伙伴们人多,打不过骂不赢,可奶奶我还是可以反击一下的。我冲着奶奶咆哮:觉得排场做你老婆去!后来想想不对,奶奶也是女的,不可能娶老婆。于是我愤怒地朝站在旁边、双颊绯红的张同学说:以后你别到我家来!张同学的脸就由红转白了,她没等我二姐吃完饭,就先上学去了。
我的愤怒起到了作用,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到我家来过。整个小学生涯,源于当年背了一老婆的名声,她几乎不和我说话。有时候不巧在上学路上碰见,或者在野外干农活遇见,也只是互相远远看一眼,不打招呼。
转眼,我们上了初中。初一时候,我们又被分到同一个班。那是我们相处的第七个年头。那一年,张同学好像瞬间长大,言行举止忽然泼辣起来,懂得了欺负人。欺负的目标之一,就是我。
因为个子小的原因,我坐她前排。这种距离为她对付我提供了很好的条件。她欺负我的主要表现,就是见到我就翻白眼,莫名其妙地冷笑。和我不得已说话,总要夹枪带棒地讽刺,偶尔还会飚几句粗话。和她同排的同学每见我被欺负,都是哄笑,搞的我非常没有面子。我不知道她的动因,模糊地认为自己个子矮小,又爱捣乱,经常被个子大点的同学教训,大概,她只是想搭个顺风车。
那个周二的下午,学校在最后一节课安排大扫除活动。我负责打扫教室,因为灰尘较大,只有她和少数几个同学逗留。我想尽快扫完,挥舞着扫把一通乱划拉,教室顿时象起了雾,又浓又厚,如有人走近,纵使相逢应不识。呆教室的同学哇呀一声都跑了出去,只有她手里拿了本书,站在那没动。我喊了她一句,说要扫地了。她不响。等扫到她脚下,我让她把脚抬起来,她置若罔闻。我叫了几遍,她的脚算是抬起来,待我把扫把伸过去,却拉不回来,一看,她踩住了我的扫把。
我有点不爽,说:把脚拿开。她不理。我用力使劲一拉,她一个趔趄,一手扶到桌子上,才没有摔跤,可也吓得花容失色。她由惊转怒,一边骂我一边绕过桌子向我走近,手直接点到了我的鼻子。我有点犯怵,毕竟这是头一回这么正式地和“老婆”吵架,周围还有几个观众围了上来,我回了几句之后就闭嘴。她见我示弱并没有收敛,反倒更为大胆地挑衅,一波脏话飚到我父母身上。
我们两个村子相距不远,信息流通飞快。对一个认识而又不是很熟的人进行着看起来有理有据的污蔑,是相当容易的事。张同学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杜撰了许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我父母的事,而且相当不堪入耳。
我忍无可忍,开始回敬她。男生性子野,嘴巴脏起来比女生厉害多了,句句落实到身体的隐秘部位。她很快就知道骂人不是我对手,竟然对我动起手来。我勃然大怒,奋起反击。我们你来我往乒乒乓乓一顿互踢。很快,她知道打架也不是我对手——我一脚踢实了她的小腹,她连退了好几步,最后砰的一声,倒在漫天灰尘里。
她大概是见了我真正发怒的样子,也可能对男女力量上的差别,开始有了实质性认识,从地上爬起来,她就没再敢动手。周围的观众多了起来,都悄然无声。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好一会再抬头,看我一眼,眼眶开始发红,然后默默转身回了宿舍。等她换好衣服回到教室,天色已经昏暗,自习的晚钟已经敲响,同学们纷纷进教室,几十支蜡烛在微风中摇曳,光芒充盈整个教室。我和她之间,万籁无声了。
张同学从此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初三她已辍学,据说去学了裁缝。我偶尔还路过她的村子,常常战战兢兢往她家门口张望,害怕见到她。再次邂逅,是一个周日。我从家里赶往学校,她从对面疾步而来。她个子仍然很小,走到面前我才认出。她看见是我,减慢脚步,冲我直笑。我也看着她笑笑。她羞赧地拉拢敞开的外套,没说话,和我错身而过。
随后我们未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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