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行镖的,不是最讲究江湖道义?”袁二少临危不乱,气定神闲,“怎么才这么会儿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瞿大小姐?”
瞿飞燕的语气十分肯定,“你就是上家。”
袁赫贤嗯了一声,“我一直等着你们呢,毕竟要把你们一起带回邕国。”
马后炮谁不会放!瞿飞燕脸上扯了个笑,心里却在骂娘。
“既然是上家,那么这趟差事发展成这样,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她笑得意味深长,“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呢?”
这趟镖,飞天镖局虽然派出的镖师不算多,但就这些人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袁赫贤现在只有高阳外加两个不中用的拖油瓶,可谓是寡不敌众。因此,他十分识时务地在脸上堆了笑。
“那请吧,姑娘!”
他们两个往深处走了走,余下的人被留在了原地。隔了很远,但依稀还能瞧得见人影。
“所以,我们这趟要劫的镖,是那两个女人?”瞿飞燕开始发难,“那两个人,瞧穿着就不是等闲。她们是什么身份?”
“邕国五公主,禾珠公主。另一个是她的侍女,好像是叫……”袁赫贤面带欠揍的神情,“招月。”
“你让我们来东屏劫邕国的公主?”瞿飞燕气笑了,“飞天镖局与你无冤无仇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坑害我们!”
“你别急着生气嘛!”袁二公子不急不慢,“下镖书的可不是我,我也只是替人办事。”
“你还是个二道贩子!”她犀利追问,“你的上家又是谁?”
“说出来怕吓死你!”
“我都被你坑得死到临头了,也不怕再多受个惊吓。”瞿飞燕冷笑,“说出来听听。”
“下镖书雇你们飞天镖局行这趟镖的是当今圣上。”袁二少泰定自若,“接镖书的,是你爹瞿大当家。所有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他为什么没把其中缘由同你讲明白,你最好自己回去问他。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个外人也不好乱嚼舌根。”
“我爹他……”她不置可否,“他知道?”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不可能!”瞿飞燕不信,“这趟镖既然这么危险,他怎么可能让我跟来,又怎么可能让德叔、启润叔和阿武他们一起来!”
“那三个人,说白了,与你爹不过是雇佣关系,有没亲缘。至于你……”袁赫贤打量了她一下,欠揍神色更甚,“会不会是捡来的?”
瞿飞燕一拳头招呼过去,“你找打!”
这一拳头委实不太准,砸在了袁二公子脑袋旁的大树上。
袁赫贤斜眼一瞧,“哟,这就生气啦!”
瞿飞燕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瞪得似两颗葡萄。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看不明白。”袁二公子说教似的,“就比如这亲缘关系,搁在有些人家,叫做锦上添花。但搁在有些人家,就变成了累赘。亲生的都未必受待见,更别提那些远开八只脚的亲戚了。”
瞿家大小姐怒吼,“那是我亲爹!”
“我也是我爹亲生的,还不是打小就被送去山上给别人养了。”他语重心长,“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家中老父也许没你想得那般可靠。”
瞿飞燕觉得这男人简直是个烂舌根,恶狠狠道:“那是你爹!”
“行!你爹好人!你爹好得把自家人都送上路了,还真是好得连天上神仙都要抹眼泪了!”他嘀咕了一句,“这女人怎么这么凶!”
被个女人逼到后背都贴在树上,袁赫贤觉得挺没面子。他掰了掰耳边的那只手,没掰动,于是就想往另外一旁绕道。熟料瞿飞燕横出一脚,鞋底子踩在了他的另一只耳朵边时,伴着一阵清脆的布料撕裂声。
身后的大树晃了晃,落下了几片本就不太精神的树叶。
差点被人踩脸的袁二公子看了看撑在自己左耳朵边的手,又瞧了瞧踩在自己右耳朵边的脚,最后才把目光定在她的身上,站得十分端正。
“瞿姑娘,有话好商量。初次见面,能不能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她凶巴巴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人家姑娘的裙摆已经撕成了两片,袁二少目不能斜视,拘谨却还算镇定。
“袁成业将军的次子。”
“也是朝廷的人!把我们从夷城一路引到东屏的十茬镇,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撇开裙摆的问题,瞿飞燕这个站姿其实挺累的,所以就不再跟他扯东扯西地绕弯子,直奔重点,“你,你爹,或者武皇帝,究竟想哪样!”
袁赫贤弯了嘴角,“你们行镖的,收钱办事,不问青红。有些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多,对你们而言越危险。”
他耳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都没有动,显然瞿家这位大小姐并没那么好糊弄。
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男儿当有男儿的气度,袁二少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跟个女人动手。正愁要怎么才能脱身之际,身后一声大吼。
“追兵来啦!快跑啊!”
大喊大叫的是他的书童高阳,一群已经吓破胆的人可谓是闻风丧胆,跟着他就跑开了,也没管后面到底有没有动静。安静的林子一下子就像炸了锅一样,脚步声一片慌乱。
四下一望,袁赫贤愣了一愣,随后一把抓住瞿飞燕撑在自己耳边的那只手就跑。方才那股子连人家姑娘手指头都掰不动的弱不禁风劲儿瞬间荡然无存。
瞿飞燕一只脚还踩在树上,被他这么一拽,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他们跑了好一会儿,从白天逃到了夜幕降临。夜间的林子危机四伏,不再适宜行路了。一行逃亡的人不得不停下来,生火过夜。
禾珠公主已是跑得脸色惨白,原本整齐的发髻也有些凌乱,一副快要累死了的模样,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倒是十分乖顺消停。
飞天镖局常年行镖,野外生存能力尚可。老爷们捕猎的捕猎,取水的取水,各司其职,只留了个当家的去看着上家。
瞿飞燕就坐在袁赫贤身边,一点都不避嫌。眼前的篝火映着他们的脸,衬得他们更加疲惫。
说是追兵来了,但一路奔袭过后,他们连半个东屏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傻子都知道这是骗人的。袁赫贤本以为身边的这个彪悍的姑娘会揪着这个问题追问,不想她现在倒是挺安静的,安静到袁二公子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抬手就往高阳的天灵盖上招呼,“下次看清楚了再喊!累死爷了!”
高阳心里憋屈。他瞧见自家少爷被个姑娘逼到树上,想着体统与体面,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但那会儿,他就是个落单的伴读书童,好几个彪形大汉都对着他,他便只能想些歪路子去解围。
瞿飞燕枕着自己的膝盖,都懒得瞧他们那拙劣的演技,有气无力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邕国?”
“明天。”袁二少十分自信,“不出意外的话,明儿午时就能与靶人接头,到了晚上这个时候也就该出林子往茂城去了。”
她叹了口气,对于未知的明天充满了忧虑,“要是出了意外的话……”
“你可别乌鸦嘴!”袁赫贤赶紧打断了她,“我这个人够倒霉的了,不需要有人在这方面给我锦上添花!”
高阳赞同地点了点头。
瞿飞燕偏头看他,“你这个人经常倒霉?”
他嗯了一声,“我刚出娘胎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了,我这个八字就是个扫把星的命!”
“这么惨啊!那皇帝怎么还能找你当二道贩子?他也不怕把自己的亲妹子砸你手里!”
袁二公子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没有了动静的禾珠公主和她的侍女,这才道:“我刚刚就跟你说了,亲缘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过就是个累赘。”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自己家里的事。”瞿飞燕啧巴了下嘴,摇了摇头,“我觉得吧,毕竟是自己的血亲,皇帝定是十分信任你,才会把这趟差事交给你。”
一旁的高阳都忍住不笑了。
“你笑什么!”
高阳叹着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姑娘还挺抬举我们家少爷的!”
袁赫贤赏了他一脚,在女人面前挣了一把男人的颜面,“瞎说什么呢!爷接这趟差事,凭的是本事!”
“你的本事,倒是很奇特。”瞿飞燕十分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让东屏那些个人看不到我们的?”
他也好奇了,“你怎么能确定那是我干的?”
“我跟你跟了一路呢!”
袁二少更好奇了,“你能看见我?”
“看不见,但能听见声音啊!”
高阳默默地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果真还是不能高看自家的这位少爷。这不,消音符没用了不是!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然后就跟上来了。”瞿飞燕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后来跑着跑着,看见你们了,就把你们给拦下来了。”
袁赫贤哦了一声,“那是隐身符的时效过了。”
高阳继续腹诽,“你怎么就不提消音符压根没起作用这一茬呢!”
这还是瞿飞燕活到这把岁数第一次听说这么个东西,不禁问道:“什么符?”
“我自己用的是隐身符。我用在你们身上的,叫障目符。”
高阳适时地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少爷,谨言!”
袁二公子回头又看了看一旁靠在树边已经睡着的两个姑娘,“无所谓,师傅没有禁止我同凡人说符道方面的事情。”
瞿飞燕睁大了眼睛,“你不是人?”
袁二公子一愣,当即呛声道:“说谁不是人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坐直了,“我的意思是,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难道我长得像妖怪?”
瞿飞燕点了点头,“画本子里说,妖怪都挺好看的。”
袁赫贤眉头一皱,“难道神仙都丑?”
“神仙也挺好看的……”遂怔了怔,“那你真是神仙?”
高阳有点想笑,“我家少爷要真是神仙下凡,还至于方才被你逼到树上?”
她想了想,也有道理,“你不是神仙……那就是妖怪咯!”
袁赫贤自己也笑了,“我要是个妖怪,早就把你给吃了!”
“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她有点困惑,“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家少爷也不是个东西!”
袁二少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天灵盖,“怎么说话的!”
“我话还没说完呢不是!”高阳捂着自己的头顶心,“我家少爷是个修符道的修士,所以会持符咒。”
袁赫贤接了话茬,“修仙修道,你听说过没有?”
瞿飞燕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炼长生不老丹的。”
“跟那个也差不多吧!”袁赫贤懒得同个凡人解释什么,“你会做饭吗?一会儿你们镖局的人打猎回来了,我还指着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你还要吃饭?你不是修仙修道的嘛!”
袁赫贤瞧她像瞧个傻子,“我又不是神仙,当然要吃饭啊!”
“做饭……会点儿吧!煮熟了能吃就行。在外跑差事,不能讲究太多。而且现在还是在荒郊野外,我上哪儿给你搞山珍海味去!”她言归正传,“话说,这趟镖的酬金,你什么时候给?”
袁二公子啧巴了一下嘴,“我们在谈今天的晚饭,怎么就突然说到钱财上去了!开口就要钱,你是个账房吗?”
瞿飞燕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我在我们镖局,还真就是管账的。话说,我们飞天镖局可是豁出命来跑了这趟镖。眼下人也劫来了,这趟差事就算完成了。当然得把账结一结!”
“如果真的要算的话……”他捡了根枯枝拨了拨火芯子,“人是我劫走的,你们这趟镖算流了!”
瞿飞燕右眼皮子跳了跳,预感不妙,“瞧你人模人样的,这是准备赖账了?”
“我只是在跟你讲道理。”兜里没剩几个钱的袁二公子心平气和,“下镖书的是武皇帝。这酬金,你们自然得跟武皇帝结。如你所言,我就是个二道贩子。回头我自己都要找皇帝讨赏去!”
“那我还得回晏都啊!得什么时候!”
他同她绕着弯子,“先回邕国吧!回到邕国的地盘上,就什么都容易许多了!”
这一晚到了后半夜,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水从茂密的枝叶间零星落下,浇得禾珠公主十分惆怅。
她从小长在王城里,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都是最好的,还不曾过过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她睡不着了,招月也就跟着睡不着。好在她们都打了个盹儿,眼下也不算太困。
夜深人静,禾珠开始想这一整件事,揣摩自己那嫡亲的大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半年前,武皇帝与东屏王达成和亲意向的时候,她不在场。她的皇帝哥哥只是派了个老太监给她传了道谕旨,知会了她一声,让她准备准备好嫁人。倘若武皇帝不想与东屏结这门亲,便不会有这桩事。如今又派人来东屏劫她,看起来也并不想让这桩亲事就这么成了。
当皇帝的还出尔反尔,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突然舍不得她这个妹子了?
打死禾珠都不信。毕竟她要死要活了半年,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却还是被无情地装上了马车给送到了这里。
禾珠公主悠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理不清,却知道此事定然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
招月关切道:“公主,你是不是也在怀疑那个骗子,才如此愁眉不展的?”
“不是这个事。”她的声音有点沙哑,“淋了点儿雨,有些头疼罢了。”
招月抬衣袖给她挡了挡,“还好这处林子密实。我看这雨也下不了几时,应该很快就能停的。”
“往后,你在人前要少说话。”禾珠认真地叮嘱道,“出门在外,言多必失。无论那位是真的袁二公子,还是冒充的袁二公子,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招月点了点头,把嘴巴闭紧了。
她望向漆黑的夜空和落下的无根之水,惆怅一叹,“我不想嫁给东屏王做妾,所以只能冒险一搏。我不在乎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只要能带我回邕国,我就愿意跟他走。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招月点头,随即又摇头。
“事情没有落到你的头上,你不会明白。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禾珠低头兀自苦笑,“我似乎做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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