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粮

作者: 莫笑红尘 | 来源:发表于2020-09-29 20:16 被阅读0次

    梅雨季节一过,母亲就把稻仓打开,开始晒粮。

    蛾子、釉子趁机从粮仓里飞了出来,到处“跳舞”,好烦。更让人烦的是,晒陈粮。人得钻进仅开了一个小窗口的粮仓里。粮仓里面黑嘘嘘,散着一股霉味。

    我那时十多岁,身体灵便,跳进粮仓的“重任”落在我的肩上。母亲把我抱进粮仓。在黑暗中,我用双手把稻子扒进簸箕,再从窗口递出。霉气呛得受不了时,赶紧跑到仓口,仓口比我的个头还高,我就跳一跳,张大嘴吧,拼命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那时觉得仓里仓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仓里与世隔绝,仓外花花世界。

    在黑暗里呆了好久,任务完成后,母亲才把我抱出。我向母亲抱怨,“晒陈粮,累死人,仓里呛死人,为什么不把陈粮卖掉。”

    母亲也觉得烦,但父亲不准卖。年年夏天都要翻陈粮,再把新粮押在陈粮下面。父亲坚持,“家里孩子多,年龄小,万一遇到饥荒年,搞不到吃的。”

    我对饥荒没有亲身经历,也不以为然。心里想,“晒就晒呗,哪有什么饥年荒年。”

    不过,晒陈粮倒是件骄傲的事。父亲做木工,常年走村串户,吃在外面;我们几个孩子又小,吃得也相对要少。年年有些陈粮。村里人眼里有许多羡慕,“你家今年陈粮不少啊!”听邻里说这样的话,真正体会到“年年有余”的幸福,心里乐开了花。

    晒陈粮时,金黄的稻穗正在田间招摇,稻浪随风翻滚,老农眼里笑开了花,急切地等着收割,很多人家的粮仓里早已空荡荡。特别是家中有一堆正能吃的大男孩,那些人家是吃上顿愁下顿,东家借几升西家借几斗,要不就是一天喝两顿粥,省着吃。

    我大伯父家几个哥哥个个都是“海量”,一看见锅里煮了粥,人人皱着眉头,不高兴,“又吃粥!”我和妹妹偏喜欢喝粥,母亲就用两碗米饭和大伯母换两碗稀饭。大伯母还批评我们,“有饭不吃要吃粥,轻狂。”我那时听不懂其中的无奈,母亲倒像自己犯下了错误,任大伯母“抱怨”我们。隔三差五我们依旧到伯母的锅里盛粥吃,好不开心。

    陈粮年年晒,年年烦。明明田野里稻谷金灿灿,亮闪闪,我们却还要接着吃往年的稻谷碾出的陈米。

    新米多好吃呀,又香又粘,不用吃菜饭就滚滚下肚,熬出的粥,上面都浮着一层粥油,一个子,“香。”

    新粮刚上市,母亲碾出一担新米,解解我们的馋。吃完第一次碾的新米,我们又不得不接着吃一阶段的陈米,好难吃。也不知那些陈米要吃到啥时!我们都愁眉苦脸,母亲安慰我们说,“明年坚决不留陈粮了,遇到荒年再说。”

    饥荒,年幼的我丝毫没有概念。1983年那个夏天的雨格外多,下着下着,人心惶惶起来。门前的碧绿的稻田正在欢快地纳穗,几天的雨,把稻子全淹没了,只剩下白茫茫水的世界,所幸家还在。水退去后,国家发了许多救济粮,山芋片。我虽吃的少,倒是体会起父亲的良苦用心,才切身体会到粮食何其金贵。那年冬天,家门口来了很多要饭的。我亲眼目睹饥荒给生存带来的威胁,贫穷落后带给人的无奈、悲凉。

    再和母亲晒陈粮时,我少了抱怨。生活是一部生动的教科书,无声地给人教诲。往后的日子,我都反对浪费。

    后来我离开家了,弟弟们也都去大学,新收的粮食没进家门就在田头直接卖掉了。别说陈粮,连粮仓也空空如也。新楼房建起,粮仓连一席之地也没了。

    这次倒轮到我提出小抗议,“为什么不建粮仓了?为什么不自己储存稻谷了?”母亲的思想紧跟时代步伐,“稻子放家里碍事,不好看。要吃米,去街上买。”我听了不禁哑然。再后来,父母亲,也像我们一样由粮店送米了。

    社会发展真得太快,我都赶不上这个快节奏。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吃上那刚刚收割回来的新米了,很怀念那盼望吃新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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