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上,存在两种空洞。
第一种,作品通篇由浮华辞藻堆积而成,却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的主线作文章的脊梁。
比如说,白落梅。
“像林徽因这样温柔而又聪慧的女子,她的一生必定是有因果的。所以祖籍原本在福建的她,会出生在杭州,喜爱白莲的她,会生于莲开的六月……”
“徐志摩一定对她说过,我懂你像懂自己一样深刻。而林徽因一定纯净地看着他,点头道,我信。”
“我相信,林徽因在病榻上想得最多的应当是徐志摩。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她在阳光下晒书品茗,在月色里赏花听风的男子。梁思成无微不至的关照,金岳霖不离不弃的陪伴都无法填补她内心深处的空落。”
需得承认,她对文字的驾驭能力是非常优秀的。但是这样的文字,跟好莱坞特效大片是一个性质,属于“过瘾派”。不能说盗书剽窃的“文贼”就不是贼,同样,也不能说文学上的媚俗就不是媚俗。
至于为什么是徐志摩呢?因为徐志摩也是一位诗人呐,代言了浪漫。试想白落梅是一本建筑杂志的专栏作家,说不定也会看好林徽因和梁思成。
也有人幽默道,用这样的风格写乔布斯传是这样:“像乔布斯这样坚韧而又聪慧的男子,他的一生必定是有因果的,所以一出生便被生母送人......乔布斯创造了梦幻般的苹果产业,上帝怜他,许他一段美丽的死亡,他死在了苹果成熟的秋天。”
看来即便强牵附会,也要讲究取材。林徽因、徐志摩,听起来就诗意。
至于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书中想象的那种情愫,是无可考的。正因为无可考,所以说这本书不好是不好在“失实”,当然也是无依据的。
不能断定为失实,更不能断定不好,只能说是空洞。“空洞”这个词有杀伤力么?
年少时,有长者批评我的文章空洞无力,我听得脸红得发热,反省很久。
究竟是“最唯美、最诗意、最精致”还是“最苍白、最拖沓、最平庸”呢?
我说,还是少一些形容词比较好。
网络上有人问,“如何看待白落梅这类风格的文章”。这样的问题一出,至少表明两件事:
一,问者对该类文章的价值持怀疑态度;二,此一类“问者”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一”是好事。因为我们对一切问题都应持怀疑态度,“绝对”只是哲学上的究极概念。
“二”是坏事,如何看待一类文章是非常私人的事情,不必妄图通过他人矫正自己。另外,既然做到了“一”,实在不必再怀疑自己。
最后问一句,“空洞”就不可取么?
我觉得可取,但要及早去取。想驾驭那样的文字,需要很好的语法基础。在年少时培养这样的能力,对于想要从事写作的人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事情。不过上了年纪,就不要那样了,怪那个的。
第二种,是由于话题之大、视野之广、姿态之高显出的“空洞”。
实际上,这并非是一种空洞。“大”字眼一出,有人总要呲之以鼻。
惯于谈“小”的人,常常嗤笑谈“大”的人。窃以为“小”是正经事,“大”就冠冕堂皇。这里,姑且引用木心先生的话——有人笑我,“用大字眼!”我也笑,笑问,“你敢用?”
现代的问题,不用全局的、总体的视角去看,就看不明白。但是,一旦站在高处看明白了,整个人会更加艰难,因为现实是不幸的。不幸的意思,不是非要让你做“对”或“错”的事情,而是不让你做“想做”的事情。更不幸的是,是看透不幸者的能力还不足以应对那种不幸。
意识到了以“不幸”所代表的真相,姿态便拔地而起。这时候写出的文章,就不再着眼于具体的事件,而是描述“背后的共性”。这种描述可以用贴近生活的语言,如王小波先生;可以用文学性的语言,如木心先生。但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不可避免地跳脱出人们日常阅读习惯的范畴。
时代、文化、现象、未来。
谈及此类,人们会觉得与自己无关,毕竟昨天是否又拆掉了一条古香古色的北京胡同,和今天我上班能赚多少钱没有任何关系。
看待文学,要用科学的眼光,而不是道德的眼光。同样,看待群众,也不能一厢情愿地要求所有人都高瞻远瞩,心系家国。在自身需求还没有满足之前,哪里有余力关心族群的需求呢?更何况,即便高瞻远瞩了,不手握实权也毫无意义,没法动这个既定的世界分毫。
这样想,就赦免了很多无辜的人。
很多人,只想好好过完这一生,我也一样。在这一点上,古往今来鲜有例外,大概没有谁希望自己过“不好”的一生。差别只是,对“好”的定义有天壤之别。
文字的生命力,体现在第一种空洞;思想的生命力,体现在第二种空洞。
现代有为的青年作家想要存活,需在上述二者的夹缝之中找到位置,在“文学性”与“通俗性”之间做出适当的平衡。不能只顾说理而不考虑文章的可读性,也不能只顾卖弄而抹杀掉文章的思想性。
在这场自我的博弈中,首要的是确定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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